蔣府是一處百年老宅,這座宅院經曆風雨,處處透著一股古樸莊嚴,但是顧三娘此刻無心觀賞,她帶著小葉子和禦哥兒,在仆婦的指引下,一路穿堂過巷,來到蔣府的正房大院。

    這一路,顧三娘留意蔣府的下人並不算多,偶爾有家人仆婦與她們一行相遇,隻是躬身立於一旁,並不主動搭話,進入正房,前麵的仆婦打起簾子,入眼便是一扇山水插屏,顧三娘等人繞過插屏來到裏屋,隻見蔣丞相坐在靠東牆的太師椅上,在他身旁立著一個男子並兩個梳著發髻的婦人,顧三娘自是不認得。

    仆婦們將顧三娘送進來後,便退了出去,屋裏隻剩下他們幾人,顧三娘上前對蔣丞相行了一禮,又叫兩個孩子給他磕頭。

    蔣丞相看著跪在地上的兩個孩子,嘴角稍微帶了一絲笑意,他說:“都起來罷。”

    進府之前,顧三娘已跟小葉子和禦哥兒交待,不能像在自家那樣隨意散漫,是以兩個孩子規規矩矩的,直到看見顧三娘點頭了,這才站起身。

    小孩子見完禮,蔣中明指著一個子高挑的婦人說道:“這是鎮言媳婦兒。”

    顧三娘對著她福了一禮,她朝那婦人望過去,她鼻子高挺,眼窩深陷,眼珠是少見的褐色,頭發有些彎曲,身上雖穿著罩衫褥裙,顯見是外族來的婦人。

    顧三娘先前已從東方檢那裏聽過,蔣家的二公子蔣鎮言娶的乃是烏孫國的吉昌公主,這烏孫國貧瘠微弱,大元收服烏孫國之後,吉昌公主被送來和親,不知因何看上蔣鎮言,當時正值蔣家與靖文皇帝君臣和睦之時,朝廷便給了蔣家這個體麵,誰知嫁入蔣府多年,蔣鎮言一直鎮守邊關,吉昌公主見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吉昌公主似臉上冷冷的,似乎不愛與人往來,她迴了一禮,便站在一旁不作聲。

    蔣丞相又指著屋裏除他以外唯一的男子,說道:“這是錦言,身旁是他媳婦孫氏。”

    顧三娘同樣上前見禮,那蔣錦言夫妻兩人連忙迴禮。

    蔣錦言是蔣家的幺子,今年剛過十五歲,十三歲時考中舉子,舉止溫文儒雅,身旁站著的是與他成親不到一年的嬌妻孫氏,夫妻兩人成婚略早,臉上還稚氣未脫,孫氏她娘家父親本是禮部侍郎,去年外放為官,闔府遷至外省。

    這孫氏對著顧三娘迴了一笑,輕喚一聲:“大嫂。”

    顧三娘麵上一紅,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於是隻得笑了笑,嘴裏稱她為妹妹。

    蔣家人口簡單,從蔣丞相到下麵的兒子們,都沒有納妾的規矩,其餘旁支族親就住在附近,他們這座宅院,倒有一大半都空著。

    互相見了禮,蔣丞相對顧三娘說道:“你帶著兩個孩子住東院罷,那裏屋子開闊,已撥了人過去,住你們母子三人想來也是足夠。”

    顧三娘也不知道蔣丞相說的東院在哪裏,她隻管聽他的吩咐就是,那蔣丞相想了一下,又道:“郡主身子不好,你就不必去打攪她了,屋裏短缺甚麽,隻管跟府裏的管事說。”

    蔣丞相口中所說的郡主,自然就是他後娶的嘉元郡主,顧三娘也曾聽東方檢提過,幾年前的秋季狩獵,一匹受驚的馬闖入女眷歇息的帷帳,不慎踩傷嘉元郡主,雖然萬幸保住性命,可惜她雙腿卻殘廢了,自此嘉元郡主就甚少在人前露麵。

    既然蔣丞相都說了不用拜見嘉元郡主,顧三娘也樂得迴避這個後婆婆。

    天時不早,剛入府的顧三娘還需迴屋安頓,蔣丞相叫人領著她和兩人孩子往東院去了,至次顧三娘才有閑心打量著這座宅院。

    蔣家的主子少,留用的仆婦也不多,一路抄手遊廊,庭園樓閣自是顧三娘平生少見,隻是這裏處處透著冷清,引領她的仆婦也是能不開口,就絕不多說一句。

    走了半日,她們進到一間院子,這院子一看就是先前空置的,院子裏栽著一棵梧桐樹,梧桐樹粗壯高大,恐怕要禦哥兒和小葉子合抱才能環住,正屋後麵有三間抱廈,此時有兩個婆子並兩個丫鬟立在門口,她們看到顧三娘,齊齊向她行禮,嘴裏說著:“大奶奶!”

    顧三娘一楞,這奶奶叫得她好不自在,還不待她說話,帶著她過來的仆婦指著兩個婆子說道:“這兩人一個是柳五婆,一個林婆子,專管屋裏的灑掃。”

    說罷,她又指著兩個丫鬟,說道:“這是彩雲,那是彩霞,她二人照看奶奶和哥兒姐兒的日常起居,要是有甚麽做得不周到的地方,奶奶盡管打發人來叫我。”

    顧三娘對她道了一聲謝,那仆婦便迴去了。

    待她走後,彩雲和彩霞帶著她們進了裏屋,正堂左右兩邊,一間是書房,裏頭堆著滿滿當當的書籍,另一間是起居的地方,分成裏外兩室,另外還有會堂、花廳、罩房,粗略一算,足有十幾間屋子。

    顧三娘正和小葉子還有兩個丫鬟在屋裏收拾衣裳時,就聽見禦哥兒跑進來,他抱著幾本書,興衝衝的對顧三娘說道:“娘,書上有爹爹寫得字呢。”

    顧三娘本來要責怪他亂動屋裏的東西,聽了這話,便道:“寫得甚麽?”

    原來是有個古人說了一句‘形無神不存,神無形不立’的話,沈拙便做了個批注,禦哥兒照著上麵念道:“你這個古人真正可笑,不曾見神,就說無神,實在狹隘之極,須知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豈能一概而論?”

    接著,就玄乎其玄的寫了一段他曾遇到鬼的經曆,顧三娘聽得忍俊不禁,沒想到沈拙還會跟古人吵架,她忍著笑意,問道:“這是甚麽時候寫的?”

    禦哥兒又看了一眼落款和時日,他默算了一下,說道:“算起來是爹爹十二歲時寫的,可落款為何是鏡言?”

    彩雲似乎更活潑一些,她搶著對禦哥兒說道:“哥兒難道不知道這是大爺的名諱?”

    禦哥兒一怔,轉頭望著顧三娘,顧三娘朝著他笑了笑,說道:“你再看看書裏還寫了甚麽。”

    禦哥兒翻了一遍,書裏有不少批注,多數是沈拙是十二三歲時寫的,有的是在駁斥古人說的話,也有的是他十分讚同某個論點,但凡他做的批注,嬉笑怒罵,引經據典,就連顧三娘這個沒讀過書的,也覺得十分有趣,她聽了半日,微微有些失神,仿佛看到有個桀驁不馴的少年站在她的眼前。

    小葉子和禦哥兒一起翻著書本,樂不可支的說道:“我算是知道了,爹爹吵起架來,那些三姑六婆來十個也不是他的對手,他罵人的話,都不帶重樣兒的呢。”

    顧三娘又好氣又好笑,她說:“不許這麽編排你爹。”

    小葉子吐了吐舌頭,又和禦哥兒一起看起書來,身旁的彩雲說道:“許是沒人跟奶奶說罷,大爺以前就住在東院裏,他迴來的少,平日隻有一個老婆子看守,這迴奶奶和哥兒姐兒搬來,府裏就撥了我們幾個來伺候。”

    顧三娘聽說這是沈拙以前住的地方,心裏莫名放鬆了幾分,她四處望了一眼,想到沈拙也曾睡在這裏,不免覺得安心多了。

    且說顧三娘母子搬進蔣府,一日三餐有人專門送上門,屋裏的活計不用她動手,自有丫鬟婆子收拾,隻是有一頭,她始終記掛著還在監牢裏的沈拙,如今她身在蔣府,對沈拙那邊的情形兩眼一抹黑,這心底就像是長了草似的令人發慌。

    這日,顧三娘帶著兩個孩子在花園裏散心,她剛走了幾步,就見孫氏和丫鬟們在摘月季,她見了顧三娘,笑容滿臉的跟她打著招唿:“大嫂,你也來逛園子麽。”

    顧三娘對這

    聲大嫂還是十分不習慣,小姑娘比她閨女就大幾歲而已,雖是嫁作人婦,卻仍舊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兒,她說:“我摘了好多月季,等會子叫人送到你屋裏去插瓶。”

    人家一片好意,顧三娘對她道了謝,並問道:“怎麽會摘這麽多花兒?”

    孫氏嘻嘻一笑,她說:“相公在書裏看到一個古人調製胭脂的方子,我摘花兒迴去試著熬汁子,要是做成了,就給大嫂也送一些。”

    顧三娘笑著說道:“那就多謝你了。”

    “這有甚麽好謝的,你來了,我正好多一個人說話呢,二嫂也頂不錯,可她喜歡清靜,故此我倒不好時常去煩她。”孫氏一邊說話,一邊接著摘花。

    顧三娘幫她一起摘花,狀似無意的問道:“我聽聞蔣大人這幾日不在家呢。”

    孫氏迴道:“這是常有的事,咱們家的宅子,難得來幾個人,前些日子,老爺把相公叫過去一頓訓斥,叫他莫耽誤讀書,這幾日,我越發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呢。”

    顧三娘一笑,這個孫氏看來真是年輕不經事,把自家相公被斥責的事也拿出來說,她道:“那你閑了到東院裏找我說話,隻是不要嫌棄兩個孩子吵人就是。”

    孫氏歡喜的說道:“那怎麽會?我就喜歡人多呢。”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摘花兒,不一會子,籃子就被裝滿了,孫氏接過花藍來嗅了嗅,她高興的說道:“我要往婆婆屋裏去送花,大嫂一起去麽?”

    顧三娘心頭一動,她說:“蔣大人叮囑我別去打攪郡主,我還是不要擅作主張為好。”

    孫氏也記起那日蔣丞相的話,她點了兩下頭,便和顧三娘道別,準備前往嘉元郡主的院子裏,走了幾步,她又迴頭,望著顧三娘說道:“大嫂,下次你跟我們一起叫老爺罷,在屋裏還稱唿蔣大人,實在是太見外了。”

    顧三娘看她這麽熱心,隻得無奈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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