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官府的公文都是經過驛站送達,尋常百姓想要寄一封家書,多數要托人送到東升客棧,客棧或是帶口信叫人來取,或是親自送上門來,但這也僅限縣城裏的人家,像那遠處十裏八鄉的,客棧一般不會代收。

    顧三娘問道:“這是誰家寄來的。”

    店小二搖了搖頭,他隻管跑腿,他說:“不知道哩,掌櫃說是一個從京城來的商隊帶來的。”

    聽到信是從京城裏發來的,顧三娘心中莫名‘咯噔’了一下,那店小二好奇的望著她,他替人送了許多書信,接信的人家大多都是喜笑顏開,哪像她竟是不喜反憂。

    “顧掌櫃,要是沒事的話,我還得迴掌櫃裏幹活兒呢。”店小二還等著她的跑路銀子。

    顧三娘迴過神來,她隨後數了十多個銅錢給店小二,那店小二道了一聲謝,轉身離開。

    待到店小二走後,顧三娘拆開油紙包,那書信摸著很薄,大概隻有一頁紙,信封上麵寫著一排字,顧三娘除了沈拙的名字,其他的都不認識,她站在院門口發了一會子呆,轉身往東廂裏走。

    走到廊下時,顧三娘腳步停下來朝著學堂內望去,彼時沈拙正帶著學生們念書,他穿著一身青色的半舊長衫,雙手負在身後在學堂裏來迴踱著步子,偶爾有學生打野,就伸出手掌摸一摸學生的頭頂,那些調皮的學生吐了吐舌頭,又接著搖頭晃腦的念起書。

    仿若是心有靈犀,屋裏的沈拙扭頭朝著窗外看去,他望著顧三娘的身影,嘴唇情不自禁的揚了起來,兩人遙遙相視,顧三娘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孩子們還有上課,顧三娘沒有打攪他們,她又看了沈拙一眼,把手裏的書信朝著他晃了一晃,那沈拙並沒在意,隻輕輕頷首,顧三娘便將書信送到沈拙的書房裏,自迴到西廂不提。

    不久,學生們散學,沒過半晌,沈拙進來了,顧三娘正在準備晚飯,她見他神色凝重,詫異的問道:“這是怎麽了?”

    沈拙拿出書信問道:“這封書信是從哪裏來的?”

    顧三娘迴答:“是東升客棧的店小二送來的,莫不是有甚麽不妥?”

    聽了這話,沈拙立時沉默下來,顧三娘也跟著懸起心來,沈拙素來很少與人打交道,這幾年就隻有一個東方檢來看過她,他沒有提起自己的過往,顧三娘也從來沒有主動問過,如今這封突如其來的書信卻讓她不禁心中一慌。

    “到底是誰寄來的信?”顧三娘急著問道。

    沈拙眉頭深鎖,他沉聲說道:“信是從京裏發來的,東方侯府被抄家了,而今闔府男子全被下了大牢。”

    顧三娘大吃一驚,這幾年她雖說時常在外頭跑動,但是像抄家這樣的事,離她實在太遙遠了,況且她隱約聽說東方檢是個甚麽小侯爺,難道像他這樣的皇親貴胄也是能輕意下大牢的?

    “這……這可如何是好?”東方檢是沈拙的好友,先前還幫過他們一家,這會子聽說他家遭了這樣的不幸,顧三娘也變得不知所措。

    沈拙眼見唬到顧三娘了,連忙伸手摸了摸她的後背,嘴裏安慰道:“你莫慌,這事跟咱們沒幹係。”

    這叫顧三娘怎能不慌張呢,她胸口突突跳個不停,這抄家可不是打架罵人的微末小事,鬧得不好說不定要招來殺身大禍,況且沈拙已經三年沒有迴京,這封書信卻偏偏寄到他這裏,寄信來的人究竟是個甚麽意思呢?

    想到這些,顧三娘又驚又懼,她問道:“這信是東方家寄來的麽?”

    並非她隻顧著自掃門前雪,她們一家四口都是升鬥小民,無論沈拙過去的身份如何高貴,如今他不過是個教書匠而已,那些陰謀陽謀都與他無關。

    沈拙搖了搖頭,他說:“不是,是別人寄來的。”

    想了一下,沈拙握緊顧三娘的手,他說:“再有人送信過來,你就別再接了,這些日子好生拘束著孩子們,叫他們別往外邊隨處走動。”

    這些事顧三娘不懂,她隻管一個勁兒的點頭稱是,沈拙交待完這些話,便一語不發的將書信送到火膛裏燒掉,火光映照著他的臉,他的神情不起一絲波瀾,可是顧三娘知道他不是無情的人,如今東方檢落難,還不知他一家老小的前途命運,沈拙肯定比誰都牽掛,可他遠離京城,又有甚麽辦法幫到東方檢呢?

    這件事像是在他們平靜的日子裏投了一顆小石子,漣漪過後,留下的波動猶在,顧三娘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尤其是在這非常時期,她等閑不讓小葉子和禦哥兒外出,就是她自己,先前本來打算往桐城去一趟,也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往後幾日,陸續又有信送過來,顧三娘牢記沈拙說的話,但凡是京城寄來的信,她統統都不接,如此過了一段日子,忽然就沒人再送信過來,顧三娘原本鬆了一口氣,然而沈拙的眉頭卻仍舊沒有舒展開來,他整日臉色陰沉,惹得小葉子和禦哥兒都不愛往他跟前湊了。

    這般又過了幾日,官府下了一張公文,說是

    當今皇帝病重,宮裏的醫官們束手無策,因此要在民間尋一位杏林高手,隻要能醫治好皇帝的身子,便要封他做大官,一時之間,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樁新鮮事。

    顧三娘得知朝廷正在遍尋名醫後,心裏不禁七上八下,她還特意找秦林打聽,可惜他雖是官府裏的公差,可他們酈縣離京城山高路遠,他知道的消息並不比顧三娘多多少。

    反倒是沈拙,這幾日他越發心事重重,顧三娘心知他肯定在擔心東方檢的處境,但是她隻是一介沒有見識的婦人罷了,她就是想要寬慰他,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一夜,顧三娘招唿兩個孩子歇下,便坐在燈下打著絡子,不知不覺,她絡子都打了十幾根,而沈拙卻還坐在書案前寫信,這兩日,他隻要空閑下來,手裏的筆墨就沒有停過,顧三娘看他片刻不歇的樣子,心裏歎了幾口氣,放下手裏的絡子,到廚房裏給他做宵夜去了。

    不一時,顧三娘端著一碗煮好的麵條進到書房,她看著他伏案的背影,說道:“夜飯也沒好好吃,你吃碗麵條歇一歇罷。”

    沈拙迴身看著顧三娘,燈影朦朧,顧三娘的眉眼柔和溫順,這讓沈拙一直緊繃的心弦微微鬆弛下來,他放下手裏的筆,笑道:“正好餓了,你就煮來吃食,我是走了甚麽好運,娶迴這般體貼的娘子迴來?”

    顧三娘抿嘴一笑,她擰了一塊手帕遞給沈拙擦手,卻是一字也沒說。

    屋裏靜悄悄的,沈拙吃麵的時候,顧三娘就靜靜的坐在一旁看著他,兩人誰都沒有說話,直到沈拙把一大碗麵條連湯帶汁的吃完,顧三娘開口詢問:“好吃麽?”

    “好吃的不得了。”沈拙認真的點著頭。

    兩人相視一笑,卻又一起靜了下來,過了片刻,沈拙握著顧三娘的手,他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有一樁事想跟你商量。”

    顧三娘的身子猛然一顫,隨後她垂下雙眼,說道:“你說,我聽著呢。”

    看著眼前的顧三娘,沈拙心口緊緊揪了起來,她是個聰明的小婦人,有許多話他還沒說出口,她就已猜到幾分了。

    “東方檢出事,我不能坐視不理。”沈拙看著顧三娘,一字一頓的說道。

    顧三娘咬了一下嘴唇,從那封信來的時候,她就知道,沈拙不會眼睜睜看著朋友遭難而無動於衷,要是那樣的話,他也就不是她認識的那個沈拙了。

    燈影搖曳幾下,顧三娘的臉忽明忽暗,她一句話也沒說,這讓沈拙不

    自由主的緊握她的雙手,他注視著顧三娘,她的眼神裏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憂色,沈拙過去從沒在她臉上見到過,他生怕她在下一刻,就會落下淚來。

    隻不過,顧三娘並沒有落淚,她直勾勾的望著沈拙的臉,怔怔的問了一句:“兇險麽?”

    沈拙胸口一滯,他想騙她說無礙,可顧三娘不是那些無知的婦人,故此他停頓了一下,方才說道:“我不知道,京裏的局勢十分複雜,我此行便是去了,可能甚麽忙也幫不上。”

    顧三娘摩挲著沈拙的手背,她低聲說道:“我做不到主動叫你去以身犯險,你若要上京去搭救東方檢,我也絕技不會攔著你。”

    沈拙再也忍不住,他伸手將顧三娘抱住,自責的說道:“三娘,對不住,讓你跟著我擔驚受怕了。”

    顧三娘靠在他懷裏,這是她可以依靠的男人,不管發生甚麽事,他總會站在她的前麵替她遮風擋雨閉眼。

    “你答應我,一定要平安歸來。”顧三娘說道。

    沈拙鄭重承諾:“你放心,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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