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除夕,顧三娘家裏沒有男人,敬神告祖隻能她一個婦道人家來做,因她是新近喪夫,前日沈拙送的春聯特意是用白紙寫的,隻不過她借住在秦家,故此這春聯便沒有貼上。

    一大早,顧三娘正在院子裏殺魚,朱小月從正屋走來,她對顧三娘說道:“三娘,我婆婆說了,叫你和小葉子晚上過去吃年夜飯。”

    顧三娘放下手裏的菜刀,她迴道:“多謝你婆婆的好意,你迴去替我跟秦大娘說聲謝,可你也知道我們娘兒倆個都朋熱孝,大過年的不好隨意走動。”

    “我婆婆就猜到你會這麽說,她說咱們小門小戶的,不用講究那些,你隻管帶著小葉子去,要不然大過年的就你和小葉子兩人,冷冷清清的怪沒意思的。”

    顧三娘笑了,她說:“到底還是要講個忌諱,省得叫別人說閑話,我見你家林子買了不少炮仗,等到夜裏放炮仗,你叫我家小葉子去看熱鬧。”

    朱小月眼見苦勸不住,忍不住氣唿唿的瞪了她兩眼,隻得又往對麵的東廂去了,誰知沈拙也說不去,說是秦大娘他們一家團團圓圓的,他和禦哥兒兩個外姓人湊過去終究不太好。

    今年的年夜飯,西廂就隻有顧三娘和小葉子,天黑前她到外頭燒了紙,便迴到屋裏做年夜飯,既是年夜飯,自是少不了魚,顧三娘燉了一個鮮魚豆腐湯,又用瓦罐小火慢慢的煨著,直到魚湯變成乳白色,再灑些蔥段,不一時就能聞到一股撲鼻的香味,除了魚湯,還有菠菜燉豆腐,寓意來年清清白白,不招惹是非,再加一個四喜丸子,福祿壽喜全都齊和了,忙了小半日,有小葉子幫著燒火,這頓年夜飯也就做好了。

    開始吃飯前,顧三娘單獨盛了一份放在供桌前,這是供給張銀鎖的,雖說她恨極了張家那些人,隻是顧三娘終究記著張銀鎖對她的好,擺好飯菜後,她點了三根線香插上,又招手叫來小葉子,說道:“閨女,過來給你爹磕幾個頭。”

    小葉子恭恭敬敬的上前跪下來,她雙手合十,一本正經的念道:“爹,我是小葉子,你在那邊錢還夠用麽,今年娘害了一場大病,好在平平安安的過去了,這都是托了對門沈叔的福,你在下麵也要保佑我和娘,要不然我可不給你燒錢啦。”

    一旁的顧三娘聽到小葉子的話,不禁瞪了她一眼,嗔道:“胡說八道,你爹隻有你一個閨女,你不給他錢用,他還能指望誰?”

    小葉子悄悄吐了一下舌頭,顧三娘又說道:“行了,快給你爹磕幾個頭就過來用飯罷。

    ”

    “噯。”小葉子對著貢桌磕了三個響頭,母女二人便坐下來吃年夜飯。

    往年在牛頭屯,張家三兄弟過年時都要聚在一起,每年各家輪流做年飯,一大家子十幾口人鬧哄哄的,顧三娘那兩個妯娌又都是躲懶耍滑之輩,越是這個時候她越是沒有閑暇,往往過完年節,覺著比做工時還要受累,此番雖說隻有她和小葉子兩人,卻勝在清淨自在,母女倆兒圍著小吊爐吃吃喝喝,等到將要吃完時,院子裏傳來禦哥兒的喊聲:“小葉子姐姐,林叔要放炮仗啦,再不出來就見不著了。”

    聽到禦哥兒的催促聲,便是眼前有再好吃的飯菜,小葉子又哪裏還坐得住,顧三娘見她急不可耐的模樣兒,笑著說道:“出去頑兒罷,別忘了把棉襖穿上,夜裏風大。”

    小葉子聽了這話,急匆匆的把碗裏的飯吃下肚,她又套上大棉襖,就跑到院裏去看放炮仗了。

    西廂隻剩下顧三娘,不一時,便從外頭傳來炮仗的響聲,間或夾雜著小葉子和禦哥兒的歡唿聲,顧三娘站著聽了一陣,點著油燈收拾碗筷去了。

    等她把廚房的雜活打掃幹淨,院裏的炮聲已是一陣高過一陣,附近的炮仗聲也此起彼伏,各家像是比著放似的,顧三娘查看了一遍屋裏的燈火,也走到外麵去看放炮仗了。

    本地的舊習,過年時每家門口必定要點一個火堆,就盼著來年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這會子院裏的火堆已架了起來,秦林往上倒了些鬆油,再點上一把火,那火苗立時便竄了起來,不遠處的牆角還放著幾桶水,這萬家歡騰的日子,尤其要小心提防著走火。

    火堆點上了,院子裏被照得亮堂堂,好似就連寒意也趨走不少,兩個孩子圍著火堆追逐打鬧,沈拙正好從東廂出來,看到眼前的情形,便不住的對著他倆叮囑:“你們離那火堆遠一些,仔細別叫火花濺著了。”

    隻是這會子小葉子和禦哥兒頑得正歡,哪裏還能顧得上旁的,還是顧三娘有法子,她拿了一把花生瓜子出來,剛剛一招手,就見小葉子領著禦哥兒忙不跌的圍了上去。

    沈拙看到兩個孩子圍著她,嘴角忍不住帶了一絲笑意,此時顧三娘給他們發完了吃食,正好看到立在門口的沈拙,她衝著他微微點了一下頭,便又望著秦林放炮去了。

    院子裏難得聚到這麽多人,朱小月抱著小哥兒站在廊下,那小哥兒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珠,似乎一點兒也不怕炮仗聲,秦林是個放炮仗的高手,他總要等到引信快要燒完時,才會退

    開,這個時候炮仗‘轟’的一聲炸開,引得小葉子和禦哥兒拍手叫好。

    “沈舉人,你也來炸一炸幾個炮仗罷,大過年的借著這響聲趕走邪魅。”秦林對著沈拙說道。

    沈拙擺了擺手,他說道:“你放罷,這院子裏有你炸就夠了。”

    秦林挑了一下眉頭,他驚訝的說道:“沈舉人,你莫不是不敢放炮仗罷?這有甚麽好怕的?引信長著呢,必不會崩著你的。”

    院子裏的幾個人聽到秦林這句話,都一齊望著沈拙,尤其是禦哥兒,他停了下來,天真的朝著秦林說道:“隻是放個炮仗罷了,我爹爹才不會怕呢!”

    看到禦哥兒信誓旦旦的樣子,沈拙無語,他雖說從小到大不曾放過炮仗,但也不至於害怕,偏偏秦林還故意逗著禦哥兒,他笑著說道:“那你敢不敢叫你爹爹跟我比一比放炮仗。”

    禦哥兒果然眼巴巴的望著沈拙,他嘴裏說道:“爹爹,你也放一個罷。”

    沈拙哭笑不得,這秦林比他小幾歲,剛當爹不久,性子還有些跳脫,他要是真去放了,顯得他像是經不得激似的。

    屋裏的幾個大人看到沈拙不作聲,都以為他當真不敢放炮仗,顧三娘也比秦林大些,她轉頭望了他一眼,笑著說說道:“你都多大了,怎的還跟個小孩子似的爭強好勝,沈舉人是個讀書人,就是不會放炮仗也沒甚麽稀奇的。”

    秦大娘也瞪了秦林一眼,說道:“兒子都會喊爹了,仍舊沒個正經,也不怕被你兒子笑話!”

    秦林無端招了一頓說,隻得摸了摸鼻子,訕訕的說道:“好好好,沈舉人學的是讀書做文章,我學的是點火放炮仗,這總成了吧!”

    沈拙望了對麵的顧三娘一眼,這時她的雙眼正在看向別處,火光下她的臉頰帶了一片粉色,比白日似乎多添了一絲柔媚,或許在她心裏,她也真當他不敢放炮仗罷?

    就在秦林要接著點炮仗時,沈拙走近了,他說道:“我先前沒點過炮仗,今日禦哥兒想看,我就學著點一個給他看看。”

    一旁的禦哥兒見他爹要放炮仗,歡喜的不得了,秦林將手裏的線香拿給他,又把引信指給他看,沈拙拿過來看了看,便將炮仗平放在地上,先撥開了引信,然後用線香點著,隨際不急不緩的退到後麵,隻待引信燃完,就見炮仗‘砰’的一聲炸開,禦哥兒高興得直拍巴掌,嘴裏還不停的稱讚:“我就猜到爹爹肯定會放炮仗。”

    沈拙笑了一下,他抬眼望著

    不遠處的顧三娘,顧三娘也正看向他這裏,兩人四目相對,很快又各自移開。

    點完了炮仗,院子裏留了滿地的紅紙屑,接下來的重頭戲是放焰火,這個可比炮仗好看多了,價錢自是更貴一些,秦林將引信點著後,那些焰火接二連三的衝到半空,顧三娘抬頭向上望去,這半個天上都被焰火照亮了,紅的綠的紫的,一片一片就跟開花似的,就是可惜轉瞬就消失不見了,要是能再長久一些就好了。

    顧三娘在看焰火之時,沈拙則是在看她,他見她看呆了,心中暗暗想著,這放的焰火花樣兒單一,京城的焰火比這個更多,若是有一日她能見識到,還不一定有多喜歡看呢。

    就在二人各懷心事時,焰火也放完了,頑了大半夜,幾個孩子都已有些乏了,眼見天色不早,眾人打了一聲招唿,各自迴屋守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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