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顧三娘不肯受沈拙的好意,她又見沈拙拿了一根甚麽人參過來,心裏自然是又驚又疑,且不說她活了這二十多年,連人參須子都沒見過,沈拙又是哪裏來的錢買這稀罕東西?

    沈拙眼見瞞不住,隻得對她說了實話,他說:“實與你說罷,我母親留了一件玉件給我,我才剛去把它當了。”

    說罷,他還把當票拿給顧三娘看,當票上的字她不認得,這當票她卻還是認得的,張銀鎖死後,她帶著小葉子剛到縣裏來時,還到當鋪去抵押過一個扳指,那扳指是她前兩年買來自戴的,當時花了兩三錢銀子,也才當了幾十個銅錢罷了,沈拙究竟當的是甚麽好物兒,竟能買得起人參?

    小葉子認得字,她湊過來看了一眼,吃驚的說道:“一百八十兩,這麽多銀子哩?”

    顧三娘臉色大變,不消說了,沈拙當的玉件必定十分金貴,這又是他母親留給他做念想的,她就是再不濟,也不會去割人家的肉來貼補她自家。

    “你傻了不成,我這病隻須好好將養就是,並不需你典押東西來救我,你速速把這些都退了,去當鋪裏把你的玉件贖迴來。”

    沈拙兩手一攤,他說道:“票據我都已按了手印,你又不是不知,凡是入了當鋪的東西就要收息錢,我就是把這一百八十兩銀子原封不動的送過去,那也贖不迴來呀。”

    顧三娘急了,她衝著沈拙說道:“我自家的事,誰要你來多管閑事,你就是當了這好人,我也不會感激你。”

    但凡她收下沈家的好處,便是欠下了天大的人情,她們兩家非親非故,這叫她如何去還這人情債?如今他把他母親留下的東西都典當出去了,日後她又往哪裏去弄這些錢來給他贖迴來?

    沈拙被顧三娘這般急眉赤眼的斥責了一番,既不氣又不惱,他仍舊端正正的坐著,溫和的說道:“東西是死物,總比不上人命要緊。”

    顧三娘氣了個倒仰,她看著沈拙,心中暗自腹誹,這個沈拙幹甚麽要對她這般上心?就算前不久被他誤解,他想要補償,也斷然不至於做到如此地步?她心裏又暗自問道,莫不是他還有別的心思不成?隻是顧三娘又深覺得不會,她又不是甚麽天仙,況且又是嫁過人的,沈拙雖說也是死了媳婦兒,但人家有功名在身,若是靠著這一百八十兩銀子傍身,就是找個黃花閨女也不難。

    迎著顧三娘質疑的目光,沈拙哭笑不得,他說:“這些銀子和藥你隻管接著,要是實在不安,你隻管養好身子

    ,等日後病好後再想法子還給我便是。”

    顧三娘仍舊默默不語,一旁的小葉子聽了半晌,大著膽子插話,她看著她娘說道:“娘,咱們就收下罷,橫豎東西都進了當鋪,等你身子好了,咱們再掙錢還給沈叔。”

    聽了閨女的話,顧三娘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說道:“你才多大,又見過幾兩銀子,就敢說這樣的大話?”

    往常在鄉下,小葉子每日想的就是穿飽穿暖,之後跟著她娘到了縣城,世麵也見了一些,尤其是自打她娘病了,家裏前前後後都是她來操守,短短的時日就將她磨練的跟個大人一般,她不服氣的說:“一百八十兩銀子而已,我和娘又不是懶人,我就不信憑著咱倆,還不能賺到這一百八十兩銀子!”

    這時,沈拙說話了,他讚許的看了小葉子一眼,又轉頭望著顧三娘,嘴裏說道:“你不過是病了一場,怎的連膽子也小了,往常你可不是這畏首畏尾的性子,小葉子都看得明白的事,你卻還要鑽牛角尖?”

    顧三娘被他們左一句右一句逼得沒話說了,那沈拙把包著銀子的手帕推到她麵前,說道:“你是個比男人還有胸襟的女子,這銀子我既然敢借給你,就不愁還不迴來,你安心的收下罷。”

    顧三娘低頭沉思片刻,最後牙關一咬,拿過那包銀子,而後看著沈拙說道:“行,我銀子就當是我借的,總有一日,這筆銀子我會連本帶利的還你。”

    沈拙舒了一口氣,似乎一點兒也不愁日後顧三娘還不上他的銀子。

    有了這筆錢,顧三娘和小葉子母女倆人很是鬆了一口氣,沈拙留下五十兩銀子,餘下全部給了顧三娘,他又教小葉子買了幾隻肥母雞,隔日就用人參燉一隻來給顧三娘喝湯,那人參也不必多放,隻須切成片,少少的放上一兩片就夠了,顧三娘吃了幾日人參,效用大為顯著,原本蒼白的臉總算有了血色,也不像往常那樣整夜失眠少覺,小葉子見了她娘身子好轉,簡直大為欣喜。

    沈拙借錢給顧三娘的事並沒有瞞著秦大娘,當然這也瞞不住,都是住在同個屋簷底下,恨不得各家一日三餐的吃食都清清楚楚,這事還是沈拙主動告知秦大娘的,他隻說借了銀子給顧三娘治病,卻沒有細說銀子是打哪裏來的,為免被外人嚼舌根,他又請秦大娘不要對外張揚此事,秦大娘本就不是那起長舌婦人,自是一口答應,隻是她心裏卻難免要計較一番,她想著沈拙為了顧三娘,這般的出錢出力,難不成是看中了顧三娘?要說他倆各自帶著孩子獨居,人品相貌也算般

    配,若是真成了一家人,倒也是一樁美事。

    轉眼到了年底,沈拙又來給顧三娘看了幾迴脈,還重新開了方子,藥量也減了大半,顧三娘不必每日吃那苦死人的藥汁,就連飯也比先前吃得多了,這日,顧三娘坐在院子裏曬日頭,手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打著絡子,再過十來日就要過年,縣城比往日熱鬧了許多,就是坐在院子裏,也能聽到走街穿巷的叫賣聲。

    昨日秦林發了月俸,秦家婆媳倆人抱著小哥兒逛集市去了,顧三娘想著小葉子這一兩個月沒一日鬆散的,便給了她幾錢銀子,叫她跟著秦大娘她們一起去逛,順道再買些年貨迴來,禦哥兒本來也想跟著去,不過縣城裏人來人往,她們哪裏能帶得住三個孩子,沈拙又許諾到時再帶他出去頑,禦哥兒隻得眼巴巴的看著她們出門了。

    臘月初八一過,沈拙的學堂也放了假,有些學生家裏送了年禮,都是些尋常的魚肉蔬果一類的,倒免了沈拙再去置辦年貨。

    不到半日,顧三娘打了十幾根絡子,正在這時,沈拙端著一個罐子朝著她走來,顧三娘放下手裏的絡子,笑著問道:“你這又弄得甚麽勞什子?”

    沈拙把罐子放到台階上,說道:“這是枸杞煎茶,最是明目養肝,你兩眼熬壞了,合該多吃一些才是。”

    顧三娘見裏麵還冒著熱氣,聞了一聞,還有股淡淡的酸味,便望了他一眼,笑道:“就你主意多,我聽說城裏的孫舉人辦了一個梅花會,還邀了不少讀書人同去吟詩作對,人家也給你下了帖子,你為甚麽不去?我雖說沒讀過書,私心想著多跟他們結交,總不是壞事。”

    “這真是奇了!”沈拙扭頭望著顧三娘,他笑著說道:“你每日屋裏養病,哪裏來的耳報神?”

    顧三娘迴道:“這還用耳報神?那日孫舉人打發人來送帖子,不是小葉子替你接的麽,我又聽小月說,米商楊家的二小姐去廟裏燒香,誤闖梅花會,被不少人看了真顏,這會上有人描了楊二小姐的畫像四處傳看,如今滿城都在議論這樁新鮮事呢。”

    這梅花會上發生的有趣事沈拙卻是頭一迴聽到,他不禁朗聲笑了起來,又說:“真是可惜了,要是早知能看到楊二小姐,我也該赴會才是。”

    顧三娘低頭笑了一笑,說道:“你也是個促狹鬼,人家好好的閨閣小姐被你們這群男人看了去,還要遭你們拿來取笑。”

    大元國民風開放,尋常百姓家的婦人不受那些禮教規矩約束,然而高門大戶的小姐卻仍舊養在深閨

    ,楊二小姐的畫像被流傳出去,總歸是有些不妥當,要是日後遇到一個嚴苛的婆家,說不得還要被人拿來說嘴。

    沈拙說:“你說說,誰家正經的讀書人會傳看人家女孩兒家的畫像,這樣的人又有甚麽好結交的?”

    顧三娘沒話說了,其實她不過是這麽一說罷了,沈拙是讀書人,懂得比她多,該和哪些人結交,心裏自是有成算。

    等到罐子裏煎好的茶不燙了,沈拙倒了一碗給顧三娘,顧三娘伸手接了過來,趁著她吃茶的時候,沈拙細細打量著她,她鬢邊的白頭發因吃了人參,已轉黑了許多,沈拙本想勸她再去買一根人參迴來,那顧三娘卻是萬萬不肯了。

    顧三娘飲了半碗,放下碗時正好跟沈拙的目光撞到一處,她連忙低下頭,接著打她的絡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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