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三娘這一病可謂是來勢洶洶,她昏睡三日,水米不沾牙,偶爾睡過來時也是昏昏沉沉,可憐小葉子被唬得提心吊膽,卻又不敢在人前哭喪著臉,唯恐給自家親娘平添晦氣。

    生了病,頭一件便是要花錢請醫吃藥,請郎中倒還好說,秦家大院裏沈拙就懂些醫術,上迴劉郎中走後,為了給顧家省錢,這幾日都是他來給顧三娘看脈,隻是吃藥這筆錢卻萬萬不能省下來的,就這麽兩三日,顧三娘光是藥錢已花費了六七錢了,惹得秦大娘搖頭感歎,得甚麽也不能得病。

    顧三娘母女二人這般可憐,院子裏另兩家少不得要多加照顧,這日沈拙給禦哥兒穿好衣裳,便挑著水桶去給西廂擔水,他剛走進屋裏,已聞到廚房裏傳來的藥味,那小葉子正在煎藥,她聽到動靜後,探頭看到是沈叔,開口跟他打著招唿:“沈叔,你來了。”

    沈拙先把水倒進缸裏,又輕輕舒了一口氣,問道:“你娘今日好些了沒有?”

    小葉子滿臉黯然,她說:“昨日夜裏醒了一迴,我喂她吃了幾口菜粥,此時她還在睡呢。”

    自打這迴病了後,顧三娘總像是睡不夠似的,每日清醒的時候還不到一頓飯的工夫,半夜小葉子醒來,總要探探她娘的鼻息,生怕她就這麽睡過去了。

    沈拙聽了小葉子的憂慮,寬慰道:“不打緊,就像有些果樹,若是某年結的果子又多又好,往後就不大出果子了,必定要好生歇幾年,才會又重新長果子,這就好比你娘,她這迴趕繡活兒傷了底子,隻要好生歇著,總能再養迴來的。”

    小葉子並沒因這話就放下心來,她重新蹲了下來,手裏有一搭無一搭的扇著爐火,沈拙看她仍舊悶悶不樂的模樣兒,隻當她還是在為她娘擔憂,便說道:“你是個好孩子,你娘就是為著你,也決計會好起來的。”

    小葉子默默不語,過了半日,她沉聲說道:“我聽到巷子裏有街坊取笑我娘,說她又憨又傻,拚命掙了幾個錢全花在吃藥上去了,可我知道我娘不傻,她比誰都看得明白,那些人都不懂得她的好。”

    沈拙望著蹲在火爐前的小姑娘,他想起前不久她還嚷著要做個糊塗人,一場變故,卻讓她像個小大人一樣學著看待周遭的人和事。

    “你娘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她做的事,就連我這個男人也佩服!”沈拙說道。

    小葉子緊鎖的眉頭慢慢鬆開,她這幾日聽到許多人說她娘不好的話,今日她最尊敬的先生卻肯定的說她娘是個有情義的人,這

    讓小葉子臉上微微帶了一絲自豪。

    沈拙和小葉子說了兩句話,又轉身出去接著擔水,等到挑了四五擔時,從屋內傳來一陣咳嗽聲,小葉子慌亂扔下手裏的蒲扇就跑進去了,沈拙也連忙跟了上前。

    這幾日顧三娘一日三頓的吃藥,屋裏被熏的都是苦味,此時她正伏在床邊幹嘔,小葉子心疼的拍著她的拍,給她擰了一塊手帕,嘴裏問道:“娘,鍋裏還溫著粥,可曾想吃兩口?”

    顧三娘喘了幾口粗氣,又輕輕的擺了擺手,站在一旁的沈拙從暖壺裏給她倒了一碗熱水,小葉子接了過來,給她潤了潤喉嚨,那顧三娘的氣息這才漸漸平息下來。

    顧三娘望著沈拙說道,她說道:“沈舉人,又勞煩你了。”

    前些日子,顧三娘被沈拙誤解,為免再被旁人閑話,自此她便避著沈拙,隻不過這幾日,沈拙時常要來給她看脈,故此顧三娘倒不好意思再對他冷著臉了。

    沈拙細細看了一番她的氣色,問道:“顧娘子,你今日覺得好些了麽?”

    顧三娘臉色蒼白,她迴道:“我自己倒覺得比前兩日好一些,隻是總沒胃口,渾身又沒有力氣,隻要略坐坐就乏得很。”

    “這也正常,你如今氣血兩虧,最是要好生將養,若是隻管不愛惜自己,往後半輩子就隻能拖著這個病歪歪的身子了。”頓了一頓,沈拙又看著她說道:“人吃五穀雜糧,是沒有不生病的,你莫要心急,繡莊的活計先緩緩,等病好了再去做工。”

    顧三娘苦笑一聲,她說:“我連根針都拿不動,哪裏還敢想著去做工呢。”

    前兩日,管永旺和繡莊幾個要好的姊妹過來探望顧三娘,眾人看到她病得隻剩半條病,心裏俱是歎息不止,管永旺心知她這是為了趕那件鬆鶴延年圖而熬壞了身子,因此很是愧疚,於是便對顧三娘說,要她盡管歇著,等病好了再去繡莊做活。

    說了幾句閑話,沈拙見顧三娘臉上帶了疲態,這便出了屋門,自挑著水桶迴到東廂。

    又過了幾日,顧三娘不再先前那般隻管一味的沉睡,偶爾醒來時,她還能在炕上坐坐,隻是卻仍舊沒有力氣下炕走路,沈拙給她看了脈,又替她添減了幾味藥,小葉子看著她娘一日日好起來,又是欣喜又是憂愁,喜的是她娘病情好轉,愁的是家裏錢袋將要見底,再過幾日,怕是連買藥的銀錢也沒了,不過這話她不敢告訴她娘,她深怕她娘為此就不肯再服藥了。

    這日,小葉子去倒藥渣,恰好

    迎麵和沈家父子遇到了,小葉子站定身子,先跟沈拙打了一聲招唿,那禦哥兒甜甜的叫了她一聲姐姐,這段時日,小葉子為了照顧她娘,沒去沈拙屋裏念書,顧三娘怕過了病氣給禦哥兒,總不許他到西廂來頑,故此禦哥兒已連著好幾日沒跟小葉子一起頑耍了。

    今日沈拙帶著禦哥兒出門去買家中日常要用的東西,禦哥兒得了一支糖葫蘆,他一路忍著口水,要迴來和小葉子分吃,這會子見了她,便大大方方的遞到小葉子麵前,讓她咬一口。

    小葉子跟她娘一樣是個要強性子,再者她又大了,不好爭吃禦哥兒的零食,於是便搖著頭,說道:“禦哥兒,你吃罷,我不愛吃甜的。”

    禦哥兒滿臉失望的看著小葉子,說道:“我特特兒的帶了糖葫蘆給姐姐吃,姐姐竟不愛吃這個,早知道買綠豆糕就好了。”

    小葉子衝著禦哥兒笑了笑,她說:“我娘就會做綠豆糕,外頭賣的還沒她做得好吃呢,等她好了,我叫她做綠豆糕給咱們吃。”

    禦哥兒聽了這話,複又歡喜起來,他軟軟的說道:“還要給秦奶奶家的羽哥兒吃。”

    在兩個孩子說話之際,沈拙拿過小葉子手裏的藥罐,他低頭聞了一聞,忍不住皺眉問道:“這藥煎了幾道?”

    小葉子臉上一紅,她說:“這罐藥已煎了兩三日了。”

    沈拙立時便猜到她家吃藥的銀錢已用完了,他說:“若是沒錢買藥,你該告訴我一聲才是,這樣的湯藥吃下去,對你娘的身子沒有絲毫用處。”

    小葉子紅了眼圈兒,她說:“我娘不讓我說。”

    家裏沒錢的事她原本想先瞞著顧三娘,隻是顧三娘娘當家過日子,家裏的柴米油鹽沒有哪些是她不知曉的,而今吃了這麽久的藥,早先掙的那幾個錢早就該空了,起初小葉子還不承認,後來在她一再的逼問之下,小葉子這才實話實說,她們家不光銀錢沒了,她還在藥房賒了好幾副藥,難為她一個六七歲的姐兒,人家藥房竟還肯讓她欠著。

    得知這些事後,顧三娘果真不肯再吃藥了,小葉子把家裏剩的藥渣煎了又煎,藥早沒了藥性,這會子正要去倒藥渣,不想就被沈拙看到了。

    沈拙把藥罐又還給小葉子,他說:“這藥渣你去倒了,等會子我拿些銀錢給你,你去還了藥房的錢,再正經拿著方子給你娘買藥迴來吃,切莫這般拖下去,省得到時你娘的病情再加重了。”

    小葉子猶豫了一下,她眼巴巴的望著沈拙,嘴裏

    說道:“要是被我娘知道了,她該打我呢!”

    “不相幹,你娘要是問起來,有我在呢。”沈拙說道。

    小葉子低頭捏著衣角,她心知沈家也不寬裕,要是借了他家的錢,他父子二人也該緊巴巴的過日子了,可這幾日她娘沒用藥,眼看精神又一日日不濟起來,小葉子心裏十分擔憂,隻恐她娘的病情又反複起來。

    沈拙看著她說道:“你要是想你娘早日好起來,就聽沈叔的話。”

    小葉子一咬牙,點頭說道:“好,我聽沈叔的。”

    說著,她提著藥罐,將藥渣倒到路口,而後便往東廂去了,她進去時,沈拙正從木匣裏拿出一個錢袋,他把錢袋並藥方一並遞給小葉子,並仔細的囑咐道:“這錢你先拿去還了藥店的銀錢,再按照上麵的方子抓藥迴來。”

    小葉子問道:“我娘問起來,我該如何說呢?”

    沈拙說道:“等會子我去給你娘看脈,自會跟她說的。”

    小葉子安下心,她見天時不早了,拿著錢袋便往藥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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