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過了那麽一個鍾頭以後,我終於走到了老菲芘的房間。可她不在。我把這事給忘了。我忘了在db到好萊塢或者什麽別的地方去的時候,菲芘總是睡在他的房間裏。她喜歡這房間,因為家裏就數這房間最大。還因為房間裏有一張瘋子用的特大書桌,是db向費拉特費亞的某個酒鬼太太買來的,還有那張其大無比的床,總有十英裏長十英裏寬。我不知道這張床他是從哪裏買來的。不管怎樣,老菲芘就喜歡趁db不在家的時候睡在他的房間裏,他也讓她睡。你真該瞧瞧她在那張混帳書桌上做功課時的情景。那書桌簡直就跟那張床一樣大。她做功課的時候你簡直連看都看不見她。可她就是喜歡這類玩藝兒。她不喜歡自己的房間,因為那房間太小,她說。她說她喜歡鋪張。我聽了差點兒笑死。老菲芘有什麽可鋪張的?什麽也沒有。


    嗯,我就這樣輕手輕腳走進db的房間,開亮了書桌上的燈。老菲芘甚至都沒醒。燈亮後,我還看了她一會兒。她躺在床上睡得挺香,她的臉側向枕頭的一邊。她的嘴還張的挺大。說來好笑。那些成年人要是睡著了把嘴張得挺大,那簡直難看極了,可孩子就不一樣。孩子張大了嘴睡,看上去仍挺不錯。他們甚至可以把口水流一枕頭,可他們的樣兒看上去仍挺不錯。


    我在房間裏繞了一圈,走得極輕極輕,觀看房裏的一切。我的心情改變了,心裏覺得挺舒服。我甚至都不再怕自己會染上肺炎什麽的了。我隻覺得心裏挺好過。老菲芘的衣服擱在緊靠著床的一把椅子上。她是個挺愛幹淨的孩子。我是說她並不跟別的孩子一樣把自己的東西到處亂扔。她不是那種邋遢鬼。她穿的那套黃褐色衣服是我母親給她在加拿大買的,她就把上裝掛在椅背上。她的襯衫什麽的全都放在椅子上。她的鞋子和襪子都放在地板上,就在椅子底下,整整齊齊地並排放在一起。這雙鞋我過去從未見過,是一雙嶄新的深褐色鹿皮鞋,就跟我自己穿的這雙一樣,跟我母親在加拿大給她買的那套衣服配在一起,真是漂亮極了。我母親把她打扮得很漂亮,一點不假。我母親對某些東四很有鑑賞能力。她買冰鞋之類的玩藝兒不成,可是在衣飾方麵,她真是個行家。我是說菲芘身上穿的衣服老是能讓你吐舌。拿一般的小孩子來說,盡管他們的父母非常有錢,他們身上的衣服卻往往難看得沒法形容。我真希望你能看見老菲芘穿著我母親在加拿大給她買的那套衣服時的樣子。我不騙你。


    我坐在老db的書桌上,看了看桌上的那些玩藝兒。它們多半是菲芘的學習用具。極大部分是書。最上麵的一本叫做《算術真好玩!》我打開頭一頁一看,隻見老菲芘在上麵寫著:菲芘。威塞菲爾。考爾菲德4b——1我見了差點兒笑死。她中間的那個名字本來叫約瑟芬,老天爺,並不是威塞菲爾。可她不喜歡那名字。我每次看見她,總見她給自己找了個新的名字。


    算術書下麵是地理書,地理書下麵是拚法書。


    她的拚法好極了。她的每門功課都極好,可她的拚法特別好。在拚法書下麵是一大堆筆記本。她總有五千本筆記本。你再也沒有見過一個小孩子會有那麽多筆記本。我把最上麵的那本打開一看,隻見頭一頁上寫著:貝妮絲,請你在休息時候來找我,我有一些極重要、極重要的話要跟你說那一頁上就寫著這些。上寫著:阿拉斯加東南部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罐頭廠?


    因為那兒有那麽多的薩門魚。


    那兒怎麽會有寶貴的森林?


    因為那兒的氣候合適。


    為了改善阿拉斯加的愛斯基摩人的生活,我們政府做了些什麽?


    好好查一下應付明天的功課!!!


    菲芘。威塞菲爾。考爾菲德菲芘。威塞菲爾。考爾菲德菲芘。威塞菲爾。考爾菲德菲芘。威。考爾菲德菲芘。威塞菲爾。考爾菲德女士請你傳給舍麗舍麗你說你是人馬星座可是你唯一的金牛星座在你到我家來的時候給你送冰鞋來了我就坐在db的書桌上把那本筆記本全看完了。我沒費多大功夫,再說我也愛看這類玩藝兒——孩子的筆記本,不管是菲芘的還是別的孩子的——我可以整天整夜地看下去。孩子的筆記本我真是百看不厭。隨後我又點了一支煙——這是我最後一支煙了。那一天我約莫抽了整整三條煙。最後我把她叫醒了。我是說我不能就在那書桌上坐那麽一輩子,再說我也害怕我父母會突然撞進來,我至少要在他們進來之前跟她說聲哈羅。因此我把她叫醒了。


    她很警醒。我是說你用不著向她大聲嚷嚷什麽的。你簡直隻要往她床上一坐,說聲:“醒來吧,菲芘,”她就醒來了。


    “霍爾頓,”她立刻說,她還用兩臂摟住我的脖子。她十分熱情。我是說就她那麽個年齡的孩子來說,算是熱情的了。有時候她簡直是太熱情了。


    我吻了她一下,她就說:“你什麽時候迴家的?”


    她見了我真是高興得要命。你看得出來。


    “別說得這麽響。你好嗎?”


    “我挺好。你收到了我的信沒有?我給你寫了封五頁的——”“不錯——別這麽響。謝謝。”


    她給我寫了封信。我卻來不及迴復她。信裏談的全是她要在學校裏演戲的事。她叫我別在星期五那天跟人訂約會,好讓我去看她演出。


    “你的戲怎樣了?”我問她。“你說那戲叫什麽名字來著?”


    “《給美國人演出的一場聖誕節好戲》。那劇本真是糟透了,可我演班納迪克特。阿諾德。我演的簡直是最重要的角色,”她說。嘿,她可不是完全清醒了。她跟你談這類玩藝兒的時候總是十分興奮。“戲開始的時候,我已經快死了。那鬼魂在聖誕前夕進來問我心裏是不是覺得慚傀。你知道。為了我出賣自己的國家什麽的。你來不來看?”她都直挺挺地坐在床上了。“我寫信給你就是為了這個。


    你來不來?”


    “我當然來。我一定來。”


    “爸爸不能來。他要乘飛機到加利福尼亞去,”她說。嘿,她可不是完全清醒了。她隻要兩秒鍾工夫就能完全清醒過來。她坐在——也可以說是跪在——床上,握住了我一隻手。“聽著。母親說你要在星期三才迴家。”她說。“她說的是星期三。”


    “我提前離校了。別說得這麽響。你該把每個人都吵醒啦。”


    “現在幾點鍾啦?他們要到很晚才迴來,母親說的。他們到康乃狄克州的諾沃克參加舞會去了,”老菲芘說。“猜猜我今天中午幹了什麽啦!看了什麽電影!猜猜看!”


    “我不知道——聽著。他們可曾說他們打算在什麽時候——”“《大夫》,”老菲芘說。“這是裏斯特基金會放映的特別電影。他們隻放映一天——隻是今天一天。講的是肯塔基州的一個大夫,在一個不能走路的瘸子的臉上蓋了條毯子什麽的。後來他們就把他關進了監牢。那電影真是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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