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們這麽坐著,忽然她對我說:“對不起,這不是一張潘西中學的籤條嗎?”她正拿眼望著上麵行李架上我的兩隻手提箱。


    “不錯,”我說。她說得不錯。我有一隻手提箱上麵的確貼著潘西的籤條。看上去十分粗俗,我承認。


    “哦,你在潘西念書嗎?”她說。她的聲音十分好聽,很象電話裏的好聽聲音。她身上大概帶著一架混帳電話機呢。


    “晤,不錯,”我說。


    “哦,多好!你也許認得我兒子吧。歐納斯特。摩羅?他也在潘西念書。”


    “晤,我認識他。他跟我同班。”


    他兒子無疑是潘西有它那段混帳歷史以來所招收到的最最混帳的學生。他洗完淋浴以後,老是在走廊上拿他的濕毛巾獨別人的屁股。他完全是那樣一種人。


    “哦,多好啊!”那太太說。並不粗俗,而是和藹可親。“我一定要告訴歐納斯特我遇見了你,”她說。“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親愛的?”


    “魯道爾夫。席密德,”我告訴她說。我並不想把我的一生經歷都講給她聽。魯道爾夫。席密德是我們宿舍看門人的名字。


    “你喜歡潘西嗎?”她問我。


    “潘西?不算太壞。不是什麽天堂,可也不比大多數的學校壞。有些教職人員倒是很正直。”


    “歐納斯特簡直崇拜它。”


    “我知道他崇拜,”我說。接著我又信口開河了。“他很能適應環境。他真的能。我是說他真知道怎樣適應環境。”


    “你這樣想嗎?”她問我。聽她的口氣好象感興趣極了。


    “歐納斯特?當然啦,”我說。接著我看著她脫手套。嘿,她戴著一手的寶石哩。


    “我打出租汽車裏出來,不小心弄斷了一個指甲,”她說。她抬頭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她笑得漂亮極了。的確非常漂亮。有許多人簡直不會笑,或者笑得很不雅觀。“歐納斯特的父親和我有時很為他擔心,”她說。“我們有時候覺得他不是個很好的交際家。”


    “你這話什麽意思?”


    “呃,這孩子十分敏感。他真的不會跟別的孩子相處。也許他看問題太嚴肅,不適於他的年齡。”


    敏感。簡直笑死了我。摩羅那傢夥敏感得就跟一隻混帳馬桶差不離。


    我仔細打量她一下。她看去不象是個傻瓜。看她樣子,似乎應該知道她自己兒於是什麽樣的雜種。可是也很難說——我是說拿那些當母親的來說。那些當母親的全都有點兒神經病。不過,我倒是挺喜歡老摩羅的母親。她看去挺不錯。“你要抽支煙嗎?”我問她。


    她往四下裏望了望。“我不信這是節吸菸車廂,魯道爾夫,”她說。魯道爾夫。真笑死了我。


    “沒關係。我們可以抽到他們開始向咱們嚷起來,”我說。她就從我手裏拿了支香菸,我給她點了火。


    她抽菸的樣子很美。她把煙吸進去,可並不象她那年紀的大多數女人那樣咽下去。她有不少迷人之處。她還有不少富於性感的地方,你要是真想知道的話。


    她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我。“也許我眼花了可我相信你的鼻子在流血呢,親愛的,”她突然說。


    我點了點頭,掏出了我的手絹。“我中了個雪球,”我說。“一個硬得象冰一樣的雪球。”要不是說來話長,我也許會把真情實況全告訴她。不過我確實很喜歡她。我開始有點兒後悔不該告訴她我的名字叫魯道爾夫。席密德。“老歐尼,”我說。


    “他是潘西最有人緣的學生之一。你知道嗎?”


    “不,我不知道。”


    我點了點頭。“不管是誰,的確要過很久才了解。他是個怪人。許多方麵都很怪——懂得我的意思嗎?就象我剛遇到他那樣。我剛遇到他的時候,還當他是個勢利小人哩。我當時是這樣想的。他其實不是。隻是他的個性很特別,你得跟他相處久了才能了解他。”


    摩羅太大什麽話也沒說,可是,嘿,你真該見一下她當時的情景。我都把她膠住在位置上了。不管是誰家母親,她們想要知道的,總是自己的兒子是個多麽了不起的人物。


    接著,我真正瞎扯起來。“他把選舉的事告訴你了沒有?”我問她。“班會選舉?”


    她搖了搖頭。我已經使她神魂顛倒了,好象是。她真有點神魂顛倒了。


    “呃,我們一大堆人全推選老歐尼當班長。我是說他是大家一致推選出來的。我是說隻有他一個人才能真正擔任這個工作。”我說——嘿,我真是越說越遠啦。“可是另外那個學生——哈利。範裏——當選了。他當選的原因是,那顯而易見的原因是,歐尼怎麽也不肯讓我們給他提名。他真是靦腆謙虛得要命。他拒絕了……嘿,他真是靦腆。你應該幫助他克服這個缺點。”我瞅著她。“他告訴你這事沒有?”


    “不,他沒有。”


    我點了點頭。“這就是歐尼的為人。他不肯告訴人。他就是有這麽個缺點——他太靦腆、也太謙虛了。你真應該讓他隨便點兒才是。”


    就在這當兒,列車員過來查看摩羅太太的票,我趁機不再往下吹了。不過我很高興自己瞎吹了一通。象摩羅這樣老是用毛巾獨人屁股的傢夥——他這樣做,是真要打疼別人——他們不僅在孩提時候下作。他們一輩子都會下作。可我敢打賭,經我那麽信口一吹,摩羅太太就會老以為他是個十分靦腆、十分謙虛的孩子,連我們提名選他做班長他都不肯。她大概會這樣想的。那很難說。那些當母親的對這類事情感覺都是不太靈敏的。


    “你想喝杯雞尾酒嗎?”我問她。我自己心血來潮,很想喝一杯。“我們可以上餐車去。好不好?”


    “親愛的,你可以要酒喝嗎?”她問我,不過問得並不卑鄙。她的一切都太迷人了,簡直很難用上卑鄙二字。


    “呃,不,嚴格說來不可以,可我因為長得高,一般總可以要到,”我說。“再說我還有不少白頭髮呢。”我把頭側向一邊,露出我的白頭髮她看。她看了真樂得不可開交。“去吧,跟我一塊兒去,成不成?”我說。我真希望有她陪我去。


    “我真的不想喝。可我還是非常感謝你,親愛的,”她說。“再說,餐車這會兒大概已停止營業。


    時間已經很晚了,你知道。”她說得不錯。我完全忘記這會兒已是什麽時候啦。


    接著她看著我,問了我一個我一直怕她問的問題。“歐納斯特信上說他將在屋期三迴家,聖誕假期從星期三開始,”她說。“我希望你不是家裏人生病,把你突然叫迴去的吧。”她看去真的很擔心。她不象是好管閑事,你看得出來。


    “不,家裏人都很好,”我說。“是我自己。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麥田裏的守望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美]J.D.塞林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美]J.D.塞林格並收藏麥田裏的守望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