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大庇天下萬姓俱歡顏!”白了頭的臧夫子猛然間起身,接著就是一聲叫好,把身旁一眾考官給嚇了個不輕。


    “小兄弟說的正是症結啊!”臧夫子正準備起身下山與那年輕樵夫好好來一番促膝長談,卻見那樵夫起身拂衣。


    “當不起夫子言。陳野望說了一些,可以走了。”樵夫彎腰背上竹筐,追著前頭聽見那番話就已然抬腿而走的白衣公子而去。


    “你這小子好生狂妄無禮!”楊公子見這衣著破落嘴上卻刻薄無禮的鄉下樵夫要走,反手就從那隨身的黑板大弓裏射了一箭。


    樵夫卻是連頭都沒迴,一直堅實臂膀就把那隻冷箭給打了迴去,釘在兵字亭一根大紅柱子上,楊林麵紅耳赤氣得不行,卻也不敢再造次。


    行出九亭,秦方不作耽擱,一路拉著兩個丫頭和冬筍大步而行,雖比不上一步七尺,但也有了三四尺之多,黃連被秦方緊緊依偎著,自然感觸不多,但對於劉圓圓這隻知一些武功皮毛的大家閨秀來說那是可勁的難受。


    一路狂奔,終於在肚裏神仙翻騰之前到了益州城,秦方將兩女放下,黃連腳尖一點便穩穩落地,那位西梁貴胄小姐卻是踉踉蹌蹌幾下差點沒屁股蛋子上開了花,勉強穩住身形之後便對秦方一陣怒目而視。


    秦方沒工夫搭理這心機不小的女子,轉身雙手叉腰。


    “喂!你個傻大個!這都到了益州城了,你還要追下去?”


    挺遠的地方,背著柴跑了幾裏地的漢子對那一見便是紈絝模樣的公子哥笑了笑,“那可不?”


    “我這可沒什麽好東西招待兄弟你!還是早些走了去吧!”秦方一反方才玩世不恭,如今這番表現卻又是個老實的書生相。


    滿頭大汗也不記得擦的樵夫拍拍胸脯又拍拍腦袋,爽朗笑道:“不消!陳野望有的是氣力,有的是腦袋,何愁沒飯吃?”


    “嘿嘿,那估計得靠兄弟你養活了。”秦方一步七尺,兩腿騰踏若風,眨眼便至,帶著滿臉的諂媚奸笑握住了那樵夫隻能砍樹更能提筆的粗糙大手。


    也虧得陳野望這看似五大三粗漢子一條卻心細如發的“陳家餘孽”笑得出來,也不顯半分尷尬。


    秦方伸手奪過那口中說著“使得使得”的樵夫背後柴,兩人並肩而行。


    “這以後啊,這筐子你背一天,然後換我背一天,咱哥倆誰也餓不死誰!”白衣背柴家布包的秦方說完,在陳樵夫胸口捶了一把。


    “那是那是。”漢子隻是迴應大聲一笑。


    “得,冬筍還愣著幹啥?走著!”秦方拉過一頭霧水的冬筍,帶著表情各一的兩女走進了益陽城。


    輾轉幾番周折,在益州城一家還算上有些豪華的旅館住下,秦方這才一下平躺在床上來了個深唿吸。


    這幾日,哪怕是在九亭之上,未被陳野望打擾之前秦方都是在一刻不停運周天,原本還有些生疏了的嗬氣訣被這般瘋魔修煉給硬生生提純到了爐火純青之地。


    “果真奇跡啊。”秦方連忙晃了幾下有些沉重的腦袋,將一身懈怠之意給強行驅散,盤膝複行周天。


    氣機過尾閭,強行直衝上丹田,借由上丹田之勢又翻騰而下,入下丹田。期間被日益強橫的氣機衝撞了不知多少原本損壞的細微經脈,疼得白衣公子那是一個呲牙咧嘴。


    這痛,透骨鑽心。


    如今隨著一趟趟的江湖走得多了,原本瑩潤的麵容都開始向鋒棱轉變,譬如眉角與下頜骨的兩側,偶爾用手一摸秦方也得笑笑,嘿這輩子這人模狗樣的還真的不錯來著!再疼算個啥!咱都過了兩輩子了,心性也不是一般的好!


    體內嗬氣訣不停,秦方卻進入了假寐一般神情。


    ————


    說來也巧,九亭以後天色便暗淡下來,有股濃雲籠罩的感覺,讓人胸口悶悶的,不得歡喜。


    樵夫看了一眼那白衣公子晚上又送來的一筐柴,微微歎了口氣。


    “這條路,不知是福是禍啊。”陳野望歪著頭,一下躺在二樓過道裏。


    這旅館人家選的好地方,後院便是一方不小池塘,說是小湖都可能委屈了這麽一汪青水。


    “如今陳府大門已然不存,一些原本都講定了的要定居在這的老太爺的陳年老友,問人喪而皆作鳥獸散。當年鐵馬踏江湖,我陳家那些個旁支分杈都給一並拿唐刀砍了頭,給堆在家門口了啊。一顆兩顆三四顆,百十來號人的腦袋如堆塔如疊羅漢,你的耳朵貼著我的嘴巴,我的脖子夾在你的額頭,為難了呦。”


    “洞玄山莊八百大小水榭亭台,可知終有一朝火光衝天?水又如何永生克得了火?誰得了大勢,誰便勝!……天下大勢!可憐了我那素未謀麵的爹,被安南一刀斃於馬下,身首分家。如今娘也去了,您老啊,可以好好去跟媳婦嘮一嘮啦,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


    已然樵夫模樣的陳家子孫,朝那矮小後山方向重重三叩首。


    摟外,雨未至;


    樓內,已成河。


    盯著那一汪青水看了半天,許是沒見著任何自己要找的玩意東西,陳野望無聊一哼,在過道中起身,登登登直下一樓。


    “溫壺酒。”


    店裏小廝一見被自己打下“白衣公子的仆從”的高貴烙印的樵夫一聲招唿,便興高采烈往酒窖行去。


    隻聽得一聲吼:“得嘞,掌櫃的說了,公子喝的酒全都得是好酒!這就給您弄去!”


    樵夫陳野望靠著櫃台,百無聊賴,卻瞥見一個身著整潔布衣賊頭賊腦的家夥從二樓踮腳下來。


    “冬筍啊,幹啥去?”


    一聲大喝,把冬筍給嚇得一時間魂都沒了。


    “給,給,給師娘拿藥。”好容易迴過神來,冬筍這才發現衣裳襤褸那人好像一直都是那麽個姿態,連那隻剔著牙的右手都一直停在空中。


    “咋啦,我弟妹咋啦?”樵夫右手剔牙。


    “說是受了點寒氣。”冬筍抬手揩汗。


    別人沒看到那不要緊,關鍵是我冬筍看到了呀!那身形強壯的漢子看都不看一眼,反手一巴掌就把那冰冷鐵箭一把抽飛,更要命的直直釘在那狗屁的公子楊林耳朵根子旁邊!


    你說我這怕不怕!肯定的不,腿肚子都打擺子。


    “無事,拿紙筆來,叫我兄弟給他走個流程就行,保準‘氣過病拔’。”樵夫這一下才鬆開那隻右手,放在身上那一身自己砍柴穿的便服擦了擦。


    冬筍口中應著好的好的,撒開了腿往樓上跑去,不出一會便拿了一把黃紙和一支脫毛墨筆走下樓來。


    “你這頑劣小子!叫你拿紙筆來,你就拿了這禿頭筆來?還有,那一堆黃紙我看著怎麽那麽熟?你從那亭下揀著我的?!”樵夫一時臉紅脖子粗。


    冬筍想啊,這陳野望年長是實,不好反駁,也不敢反駁。


    “得了得了,將就。”陳野望大步走過去,一把搶過蘸了些墨水的禿頭筆,在一張黃紙之上粗略勾畫了幾下便作罷。


    “好了,這黃紙我帶著。免得你這冒冒失失的小子在墨幹之前給弄花了,這紙怎麽樣,隻有用過才知道。”陳野望說了句十分不吉利的晦氣話,自己卻毫不在意,臉上甚至還有些自得。


    冬筍緩緩開溜。


    半刻之後,樵夫陳野望提著兩壺走進過道,看著那白衣公子,“呦,這一下就給雨聲驚醒了?!”


    “哪有,隻是覺著這雨中湖泊頗有些意境,這才來看看而已。”秦方盤膝,分明是在行周天的架勢。


    “不知何時下的雨?拿酒去了,忘了?”陳野望也盤膝坐下,從自己放心你搬出一方小桌,將兩壺酒放下之後伸手在懷中掏了掏,遞出一張黃紙。


    秦方看著那遞過來黃紙錢上的氣機圖,心說這也是實在的晦氣事物。


    “給弟妹試試。”陳野望滿麵兄長風度的祥和。


    秦方聞言卻是一愣,女子相的臉上劍眉微挑,“黃連?她怎麽了?”


    “說是受了些寒氣,此法靈驗至極。”有些黝黑的漢子扯了扯那酒壺封口。


    “大哥有心了。”秦方低頭一聲,將之收入懷中。


    “好,接下來呢,我們兄弟倆喝酒!”陳野望一把將一隻酒壺推給秦方,自己則是抓起身前酒壺抬頭就是一口。


    秦方見之如此作為,不禁莞爾。


    “你急個甚?沒人跟你搶!”說罷接過酒壺灌滿一口,狠狠咽下。


    “想如今,喝酒也成了常事啊。時事造人,時事造人呐……”秦方微歎,轉眼卻不見當初乖巧少年時。


    摟外風雨夾雜,一汪青水被打得支離破碎。


    不一會口中樵夫樣的人臉紅得跟女子紅肚兜一樣,右手食之朝著那汪青水一指:“那是一隻碗,山水裝了個滿!”


    繼而又指著秦方手中略微有些斑駁磨損的酒壺:“那是一隻壺,江湖灌了個遍!”


    說罷身形壯碩心思兒細的樵夫腦袋就碰在手上,手扶在小桌上,沉沉睡去。


    略有醉意的秦方略微低眉,見著了那兩行讓外頭一汪青水與風夾之雨都比不過的蜿蜒淚水。


    秦方斜躺在過道上,夢囈一般地道:“一碗山水,一壺江湖。人在夢中,方死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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