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巷,暴雨不要錢地自天穹飛瀉而下。雖非春雨貴如油,可這逐陽城下雨也是實在的稀奇事。


    天幕微暗,不知怎的反而襯托得那一抹紅色更為的醒目刺眼。北方巷落排水不易,雨水於是在路麵上浸漫鋪散開,在接下來的重重雨水拍打下,仿佛天地間一處琉璃花房。


    拂袖宮第五樓雕花木門被輕柔推開,一個妙曼身影緩步進入。


    “二師娘,我要是把這窗子打碎了,不會要我賠吧?”秦方頭也不迴,隻不過從言語中透露出的悠閑怎麽也不像是作假的。


    “你師父還沒死呢,要你這個小家夥賠償?那要是讓你其他師娘聽見了,還不得笑話死我?”美婦人走近,伸出纖纖素手拍了拍秦方的肩膀。


    “得嘞!風吹雨打的走起!”秦方手指在書箱之上叩三叩,接住彈出的那柄清光湛湛長劍,不忘迴頭對著那婦人咧嘴一笑。


    “去吧,小心點。”美婦替秦方捋了捋有些散亂的鬢發,還順勢揩了揩油。


    於是,接下來令拂袖宮眾人今生所不能忘卻的一幕出現了,一名黑衣黑發的男子從五樓直接破窗而出,碎木在雨中劃出一道水線朝著那抹突兀的紅色電射而去,手中長劍劍氣凜然。


    “好了,你們兩個哪一個是我們家小芳的媳婦啊?還是……兩個都是?”美婦施施然坐下,端起秦方還沒喝完的一杯茶,低頭小酌一口。


    小丫頭黃連低頭不語,臉色騰地紅如熟透的柿子,隻是使勁擰著這些天被擰了不知多少次的衣角。恢複女裝的三小姐卻是目瞪口呆。


    劉圓圓對於美婦人的“媳婦”的話沒有任何反應,或者說從女人一開始進入這間屋子的時候就呆滯了。


    別人或許不知道,眼前這個女人,可不止是拂袖宮的主人,還是江湖之上被淡忘的那個詭異劍客的眾多老婆之一!


    那人的一眾老婆,皆是駐顏有術,甚至有些眼看著不過二八少女而已!


    劉圓圓自認記性還不錯,當日被樓下雨中那“混蛋”激起了興趣,於是跟自家二哥討教了許多關於青笠劍翁的秘聞,不管是有根的還是無據的,隻要是知道的都一並聽了個遍。


    其中就許多風流韻事,足可以編造一部《青笠劍翁風流史》了。


    “他,他到底是什麽人?!”被秦方笑稱為“小啞巴”的三小姐臉色複雜地看向已經在雨中開始衝刺的黑衣男子,心頭突然閃過一道明悟。


    “師娘……他是,劍翁之徒?!”劉圓圓心中掀起滔天波浪,表麵上卻是一句話都不曾說出。


    秦方早就知道,這女子是個心中無大誌卻有城府之人,雖說遠不如自己,估計那也是時間問題。


    美婦人對於莫名其妙的冷場沒有任何在意,也或許是意料之中吧,她抬手給兩個容貌皆是不俗的小妮子倒茶,眼波流轉,也看向那個見了沒幾麵的“兒子”。


    青石板鋪就的街道雖不如朱雀大街那般寬闊,被滂沱雨水衝刷以後也是有一些濕滑,滲透到鞋裏讓人覺得分外不適。


    秦方卻絲毫不考慮這天這地是怎麽的惹人厭,心中卻是有些歡喜。


    “殺人大雨中,血隨水去了無蹤。”


    秦方腰身微微一弓,提著長劍便迎向了對方遞過來的一袖紅綾。


    長劍揮斬,兩者相接卻不似普通刀兵遇上綢緞那般,而是一聲刺耳的金鐵之聲暴起,秦方自個都有些驚訝。


    這紅綾顯然非凡,但也不是金鐵所製,唯一的解釋,就是這舞紅袖的女人實力駭人,二品?亦或是一品?!


    不敢大意,長劍繞腰間一個橫掃,卻意料之中撲了個空。


    擦身而過,瞥見那女人的臉龐之時,饒是秦方這種定力奇高的家夥也不禁眼神短暫一凝。


    娘咧,這不是上輩子想死想活都要娶的那種非仙女即妖女的貨色麽?這要不是這美人坯子自己跑過來找自己晦氣,還真想給收了。


    無奈的是,誰要你跟酒瘋子有仇呢?


    劍氣三尺凝結成龍,身旁雨水一半糾結纏繞其上,一半由劍氣夾雜著形成一道劍氣大幕!


    酒瘋子所說的這種逆天獲取修為的方法不可取,但卻不得不取。借助外物獲取修為實力,這是秦方活下去的唯一憑借。


    的確,他是短命相,雖然生得有福氣的麵相,卻無奈黑氣彌漫覆蓋眉心,還是酒瘋子教給他借劍氣壓製絞碎之法,否則幾年前早就奔黃泉去了。


    秦方不是什麽仗義之徒,但也不是知恩不報甚至以怨報德之人,這輩子除了賭棋老頭,這就這個突如其來的便宜師父是值得他依靠的了,如此一來,他不為師父,他為誰?


    他的仇和債,我秦方一並接下!


    劍氣長劍脫手而去,縱向盤旋,天地間劍氣橫飛。秦方擦了擦嘴角不可抑製溢出的猩紅,右手一招,長劍一擊即返。


    卻看那不知仙女還是妖女,兩袖紅綾沒了一袖半。


    借由入體些許的劍氣暫時壓製住體內翻滾如濤的氣機,倒提長劍,秦方大踏步往前去。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君不見紅綾三尺頭顱斷……”長劍在水中帶起一道道漣漪緊接著又被漫天水滴擊碎開來。


    紅衣女子眼中略有不甘,左手握緊了一個黑色物件,隻要等到那人抬手起劍,就算是同歸於盡也要炸爛他的胸膛!


    近了!兩百步,一百八十步,一百二十步,五十步!


    越來越近,秦方卻止步十步之外。


    “人道: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今個殺的還是個美人。”秦方嘀嘀咕咕說了一句,手中長劍沒有抬起,一個斜撩,劍光映照著那張貌若仙妖的蒼白臉龐。


    破空聲起,一支鐵箭憑空出現,撞在劍身,長劍朝空中一蕩。


    風聲大作,待到秦方定睛看去,卻是再沒有那紅衣女子的身影。


    “切,還開溜,你這也忒不是個人了。”秦方咧了咧嘴,一陣撕裂胸膛的痛感猶如開閘之水,長劍拄地。


    接著坐在拂袖宮五樓始終膽戰心驚的黃連就看到自家公子腦袋一歪,直挺挺倒了下去。


    “公子!”


    ————


    幽靜的,不一定要是小院中。


    夜未至,戴國公府已掌燈。


    長髯束發的挺拔男子端坐藏書閣中,手中捧著一本不為人知的野史孤本。


    一道白影閃入其中。


    “稟戴公,秦公子已到了逐陽城!”白衣扈從從懷中掏出一物,交於臉色波瀾不驚的戴笙。


    “退下吧。”


    等到白衣扈從退出藏書閣,戴笙才緩緩起身,將野史放在一旁,打開那封密信。


    要是秦方在這裏看見了,怕是要連眼珠子都瞪出來!因為這信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每一樁每一件都是他出了戴公府的所見所聞,甚至連何時吃飯,何時上過茅廁都一一記錄在案!


    這就是這個以口滅兩國的文士的手段,哪怕是隻麻雀,被他盯上也脫不了身!


    “你這娃娃倒是好,遇見劉家女娃。咦,紅衣妖女失手了?!”戴笙再度仔細看了看,然後不得不歎息放下手中密信。


    “要是遇上劉伶,這妖女還真沒有半點力道招架。這遇上你了,怎的也被打得差點沒命了?……老嘍,以後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咱老家夥們,該死的死,該退的退吧。”戴國公微微一笑,提筆眼中有厲芒。


    ————


    雨過天不晴,拂袖宮的生意沒有因為那黑衣劍客的“攪局”而耽誤片刻,甚至有些公子哥專門從後門進了拂袖宮為了爭一個窗口觀戰的位置爭得臉紅脖子粗,就差沒叫自家老爹也一塊來了。有幾個不怕事的,還一度走出來找尋那名黑衣劍客,哪怕是結交一下,也是日後一道不得了的保命符呐!


    小丫頭黃連和小啞巴兩人很有默契地蹲在房間外,隻不過黃連小妮子是一臉擔憂,而劉圓圓也是低頭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房間內原本地華麗裝飾如今卻是被一層薄薄的霧氣遮蓋住,徒留著雲山霧罩的美意。


    一個不小的木桶放在房內,裏麵除了一些奇香無比的藥草以外,就剩下一個光溜溜的美男子。


    二師娘素手按了按這美男子的額頭,臉上神色終於放鬆下來。


    “小芳你這小子,跟你師父一樣不讓人省心,咱們女人呐,都要被你們這些臭男人禍害幹淨了。”二師娘說完有些俏皮地刮了秦方一眼,然後淡然出了房間。


    “怎麽說呢,這臉皮,說厚也不是,說薄也不是……”


    小丫頭聽見那美婦人說了句聽不太清出的話,站起身作勢就要衝進去看一眼自家公子。


    “別開門!”秦方終於忍不住暴喝出聲。


    這原本粗魯的唿喝卻讓小黃連心中沒來由地一蕩。


    “我先穿上衣服。”


    然後就是一陣窸窸窣窣的穿衣聲,惹得原本就沒幾分臉皮的小丫頭臉上瞬間紅了一片,盡管知道看不見公子,但還是背過身去。


    “好了!”一身黑衣的秦方推開門,活動一下筋骨。


    “咦,你這娃娃怎麽哭了?”


    “公子,沒,沒有的。”黃連伸手抹了一把臉,就更是欲蓋彌彰了。


    “好了好了,公子跟你出去逛逛這逐陽城,可好?”秦方一把抱起黃連一眼就跑出兩三步。


    可憐堂堂劉家三小姐,自己一人蹲在牆角。


    逐陽城受了雨水衝刷,越發的清秀,隻不過來往不絕的人流仍舊霸占了整條街道。眼下就要秋分,天氣也要隨之轉冷了。


    秦方正好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樓坐下,一隻灰頭灰腦生碧眼的怪異小鳥就停在了他手上。


    從小筒中倒出黃紙,隻有寥寥一句話。秦方眉頭微皺,眼神一凝。


    西風滾滾蕩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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