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美國明那波裏斯博物館拍賣了一件黃花梨大地屏,成交價約110萬美元,當時折合人民幣大約1000萬元,創造了當年中國家具成交價的世界紀錄。這件屏風當時在美國拍賣時,包括我們在內的中國人都很奇怪。平時這樣的屏風,在國內也就賣幾萬塊錢,怎麽跑到美國變成1000萬元了?原因就是西方人知道了屏風在中國家具中的重要地位。


    【“西湖十景”大折屏】


    折屏是屏風的另外一種形式,從圍屏發展而來,它的裝飾功能大於實用功能。明清兩代,大量折屏出現,表明當時社會的富足程度,因為屏風在當時是非常貴重的家具。


    我買過一件款彩西湖十景大折屏,共有十二扇, 3米多高。它有確切的紀年,幹隆元年,就是1736年,距今二百七十多年了。這件屏風是從香港買迴來的,買的過程比較曲折。我看到拍賣圖錄時,是在2001年9月初,緊跟著“9·11”就出事了,全世界的經濟局勢一下子變得非常動盪。我當時很擔心,不知道這個拍賣會不會取消。結果我非常幸運,除了我,沒有任何人出價,結果我以很便宜的價格就買迴來了。買迴來以後,我發現這個屏風非常重要。它的腰板上刻有幹隆時期的西湖十景。我們今天到杭州去,都要看西湖,三潭映月、花港觀魚、平湖秋月等等。而這西湖十景,屏風上麵全有。


    但是,幹隆元年的西湖十景,跟今天有一點差異。這就是文物的一個重要性,它提示你歷史的變遷。差異一共有三處,其中兩處是意思上的不同,一處是字麵上的不同。我們隻說意思上的不同。


    一處是今天的“平湖秋月”,在幹隆元年叫“平湖秋色”。“秋月”指的是夜景,“秋色”則是白天的景象。我仔細想了想,認為平湖秋色是對的。中國的傳統文學中要求,相似的事物一般不要重複出現。西湖十景中有三潭映月,已經有一個月亮實景了,按理就不能再出現平湖秋月了。比如燕京八景有“盧溝曉月”、“瓊島春陰”,也沒有重名重景。平湖秋色的由來,肯定是引用了王勃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意境,這是它追求的景象。後來不知為何,被好事者改作平湖秋月,卻忘記了還有三潭映月。


    第二個不同是西湖相當重要的一景,“柳浪聞鶯”,幹隆元年叫“柳岸聞鶯”。柳浪是什麽狀態呢?今天去西湖,岸邊都是柳樹。隻有颳大風的時候,柳枝才能飄動起來,像浪一樣。但是,有風的時候鳥是不叫的,就算叫,你也聽不到,聽到的都是風聲。你恐怕找不到那種美好的感覺。而幹隆元年的屏風上寫著“柳岸聞鶯”,這就特別準確了。早晨起來,走到西湖邊上,清晨的寂靜中聽到小鳥的叫聲,多美呀。所以“柳岸聞鶯”是正確的,隻是後來被好事者改了。我想,改名的這個人一定某一天走到西湖邊,正好颳起了大風。他看到柳樹枝像浪一樣翻卷,覺得詩意無窮,就把名字改了。但是他沒照顧到下一步,“聞鶯”這個細節沒了。


    這件西湖十景大折屏,在這些細節處,展現出它作為文物的重要價值。


    【枕屏】


    還有一些特殊功能的屏風,今天都不用了,比如枕屏。枕屏是擱在床上枕前的屏風,主要作用是擋風。今天,我們的屋子本身就小,再擱一屏風在腦袋頂上,礙事。晚上一伸懶腰,給捅地上去了。但是枕屏在古代使用率非常高。從唐詩宋詞裏,可以找出非常多的例子,描寫古人在睡覺前,看看屏風,特別高興。屏風上麵有畫、有字,可以欣賞。當然最主要的功能,還是擋風。


    白居易寫過一首四言古體詩,“貘”是古代的一種動物,“屏”是屏風。他在詩前麵寫了一段話:“予舊病頭風,每寢息,常以小屏衛其首。適遇畫工,偶令寫之。”“衛其首”,就是保護我的腦袋。白居易說:我的腦袋有頭風病,風一吹總頭疼,所以每天睡覺時,找一個小屏風擋在我的腦袋前,防止被風吹著。正好碰到一個好畫工,就讓他把“貘”畫在我的屏風上做裝飾。


    有專家考證,“貘”就是熊貓。古代的熊貓很難見到,因為它生活地的海拔都比較高。人們就以訛傳訛,把熊貓弄得非常神秘,說它眼睛是“細目”,就是小眼睛。確實,熊貓的眼睛並不大,但是看著很大。古代迷信,認為“貘”這種奇特的動物能吸食惡夢,能令人不做惡夢,有祛病的功能。所以白居易把它畫在枕屏上。


    【硯屏】


    還有一種跟枕屏非常類似的屏風,叫“硯屏”,隻是尺寸比較小。硯屏是擱在桌子上使用的。古人過去研墨寫字,墨得自己磨。不像現在,有現成的墨汁一倒就行。過去沒這事兒,先得自己研墨,研倆鍾頭,終於研好了,爹媽叫去吃飯,迴來一看,墨幹了!這時候就必須擱一個屏風,擋在墨前,防止有小風吹到它,使其盡可能慢一點兒幹。這就是硯屏最初的功能。


    硯屏在宋朝就有了。宋朝人認為是蘇東坡、黃庭堅發明了硯屏。宋代文人趙希鵠在《洞天清祿集》說:“古無硯屏……自東坡、山穀始作硯屏。”山穀,就是黃庭堅。我發現好事一定記在名人頭上。其實硯屏不一定是蘇東坡、黃庭堅這樣的大人物發明的,但宋代一定就有了。


    硯屏擱在桌子上的時間長了以後,逐漸變換了角色。一開始,它是強調功能性的家具,當功能性不是很重要時,它的陳設性就出現了。此時,硯屏上的裝飾開始增多,慢慢演化成桌屏。桌屏後來就不擱在需要研墨的畫桌或畫案上了,而是直接擱在條案上,就是為了讓人欣賞。


    【插屏】


    到了晚清,我們將其稱做“插屏”。插屏的特徵是它上麵這塊屏芯是獨立的,能取下來。一般說來,這種可活動屏芯的插屏年代偏晚,一體的那種年代偏早。這是插屏演化的過程。


    我買過很多插屏,我很喜歡這種文房用具。有一次,某人給我打電話,說他那兒有一個紅木插屏,挺怪的,讓我去看看。我一看就知道了,那是黃花梨的。一般黃花梨屏風就偏早,那個插屏還是一體的,就是我剛才說過的那點。它的屏芯是一塊石頭,外麵還包著一塊石頭,兩塊石頭粘合在一起,很罕見。這個插屏年代非常早,但賣主不知道,所以賣得很便宜。


    所以說,多一點知識,就多一點好處。你隻占這麽一點便宜,就是他不知道你知道而已。今天是信息社會,信息傳達是第一位的。你能否在這個社會穩穩地站住腳,信息最重要。如果掐斷你的信息源,你跑得再快也沒有用,前麵是個井,跑快了就掉下去了。如果知道信息,瞎子都不會掉下去。


    【掛屏】


    到演化的最後階段,屏風的基本功能就全部消失了,它直接上牆變成“掛屏”。所謂掛屏,就是掛在牆上的屏風。


    我買的第一件重要文物,就是一套四件掛屏。榆木框,楠木芯,挖出各種花樣,裏麵鑲著鈞瓷,非常漂亮。那時我才20多歲,逛一個古玩店,那個店的舊址就是現在的天倫王朝飯店,當時還是小矮房子呢。古玩店裏賣舊家具,牆上就掛著這四件掛屏。我一看見它就邁不開步了,覺得特別好看。我當時也不太懂,不知道什麽是鈞瓷,也不知道什麽是掛屏,就覺得這件東西很古老,想把它買迴去。那是20世紀80年代初,我把準備買彩電的1600塊錢挪用了,把它買了下來。掛屏就成了我家的彩電,但它不動—永遠一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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