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當我想用節省的“口糧”和男囚做交易,從他嘴裏知道從這個暗無天日以及迫得我不得不忍饑挨餓的牢房裏得以逃脫的辦法時,忽然聽見有人朝這個平時隻有蚊蟲才喜歡光顧的地方走了過來,腳步聲在岩石地麵上發出“噠噠”的聲響,十分清脆響亮。雖然來人的腳步聲未必真的那麽響,但是這種聲音一旦傳到我耳中時卻是那麽如雷貫耳,震得我的整個頭腦都在嗡嗡地叫囂個不停,我甚至感到在這“噠噠”的腳步聲下,地麵都在不停地顫抖著,甚至整個牢房也開始微微地搖晃了起來。


    腳步聲打斷了我和男囚之間的對話,而就在對話被這個腳步聲粗暴地打斷之前,我隱隱感到我和男囚之間的交易已經接近了成功,腳步聲如果晚來十分鍾的話,我極有可能就會從男囚的口中探聽出從這裏逃走的秘密了,而這個秘密對我的未來可是至關重要的啊。因此當交易被腳步聲殘忍地打斷時,我眼中幾乎要噴出憤怒的火焰了,這團火焰一直向此時正站在門外的那個人身上燒將過去。如果這真的是一團火的話,我真想把他燒得幹幹淨淨,片灰不留。


    此時不是送飯時間,來的人自然不是扔饅頭的那個小嘍囉,而是……我斜眼看去,這個人我認識,他就是大王身邊的那個矮個子男人,那個可惡至極的小醜。


    矮個子男人初次接觸到從我眼中一直射到他身上的那股憤怒的火焰,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但隨即表情就緩和了下來,清了清喉嚨,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戴小姐,別來無恙啊?在這裏是不是要比原先那間狹小的囚室裏舒服許多了?我就說嘛,偌大的房子誰不願意住,即使是驚為天人的戴小姐,也不會免於俗套的。你瞧瞧,在這裏最了解你的心的人是不是我?”


    我把臉轉向一邊,不去理睬這個可惡的小醜,心裏卻在盤算著:“這家夥怎麽來了,而且顯然是衝著我來的,難道我的日子終於到了?”


    我一直沒有緩解他們準備通過神明審判來殺死我的擔憂,這個讓我隱隱作痛的擔憂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如堅刺般哽在喉中,想拿取不出,想吞咽不下。


    矮個子男人見我沒有理他,不安地站在囚室門外,尷尬地幹咳了兩聲,繼續說道:“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如果你不知道的話,我非常願意告訴你。在我們這個部族裏,我是心腸最軟、最憐香惜玉的那個人。難道你沒有感覺到嗎,難道你沒有看出來嗎,在這裏誰對你最好?嗯,誰對你最好?誰那樣額外的關心你,照顧你?我,是我,就是我!你想想看,我罵過你嗎?沒有。你再想想看,我打過你嗎?也沒有。你使勁地想想看,我是不是還把你從那個小的能把你折磨得慘死的小牢房裏轉到這麽舒適的大牢房裏,讓你在這裏過得優哉遊哉,舒服得了不得。你瞧,在這裏,你的腿能伸直,你的身體能站穩,你還有偌大的活動空間,可以甩甩胳膊,踢踢細腿,扭扭腰肢什麽的。如果換了別人,就算他們在我麵前哭死求死也不可能得到這樣的待遇。你呢?你隻要說一句話,事實上你也僅僅隻說了一句話,如此輕而易舉你就到了這麽好的地方。你以為如何辦到的?不都是因為我嗎?是因為我!所以,無論在什麽時候,無論你在做什麽事情,都不要忘了我這個大恩人,否則,我真的要……,唉,不說了,不說了,總之這一切你記在心裏最好。”


    幸虧此時我沒有看他的臉,否則這些讓我作嘔的話再加上他那令我作嘔的臉,一定會讓我當場嘔吐一地,即使我腹中空空,沒有任何可吐之物,也會把胃液嘔吐一地。盡管如此,在他這番厚顏無恥的話下,我還是感到五內翻滾,好像有人把一隻手強行伸到我的體內要把我體內的那些東西全都摳出來似的。


    “戴小姐,你不必討厭我,雖然你現在沒有看著我,但是我知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我是一個好人,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我都是一個好人,百裏挑一的好人,十足的好人。我不知道什麽地方做錯了,得罪了你,竟讓你這個美人對我心生如此反感。我見到你這個樣子,實在是誠惶啊誠恐,不安啊不安。”矮個子男人厚著臉皮繼續說道,“但是不管現在你對我的態度怎麽樣,我對你還是真心真意的,絕不會因為你對我的如此不友好的態度而有所改變。其實我這次來是為了給你帶來一條消息,對你來說是一條重磅好消息,絕對重磅!絕對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正像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從他的嘴裏能說出什麽好消息!他這樣講隻是信口開河,隻是想誑我,讓我對他和顏悅色,奉承恭維,以滿足他內心的那點難以啟齒的小九九而已。


    “天哪,你這個女人真是特別,你是我遇到的最特別的女人,不,你是我遇到的最特別的人。我真有點想不通了,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而且這個好消息與你息息相關,你竟然不想知道這個好消息!”矮個子男人用極度誇張的語調來表現他那極度得已經變了形的驚訝,“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太匪夷所思了!”他再次誇張地強調道。


    我心裏暗自發笑,他越是這樣裝模作樣,越是可見他真正的虛偽和愚蠢的花招。他這樣做,和其他那些用心險惡的登徒子有什麽區別呢?


    “哈,既然你不想聽,我何必要說呢,結果自討沒趣,弄得裏外都不是人。唉,不說也罷,不說也罷。”矮個子男人接連著歎息了幾聲,往旁邊挪了幾步,作勢就要走開。


    我毫無挽留他的意思,隻在心裏暗自說道:“走吧,快點走吧,你走了以後,我正好可以向那個男囚請教逃離這個醃臢之地的好辦法。”


    可是矮個子男人從門邊消失了不到幾秒鍾的時間,突然又在門前出現了,雙手扯著他本來就淩亂的頭發,大聲叫道:“算了算了,這是一條重大的好消息,就我這一生中所知道的最重大的好消息,麵對這麽重大的好消息,我憋不住了,我實在憋不住了,把它憋在心裏,就像火燒似的難受,還是告訴你吧,雖然你對我的態度這樣冷淡,雖然你說你不想知道這麽重大的好消息,我還是告訴你吧,告訴你吧,現在就告訴你,現在,就是現在,立刻,馬上,沒有絲毫遲延。”


    我沒有說話,裝作毫不在乎的模樣——難道這個小醜真的能給我帶來什麽好消息?


    “你……,大王他……,我……,唉,你聽好了,我要開口說了,我要把這麽重大的好消息告訴你了,你認真地聽,我隻講一次。咳咳,經過我再三求情,再三求情,你瞧,我的嘴皮都被磨破了,大王終於鬆了口,同意對你網開一麵,不再送你到神明麵前去審判了,換句話說,隻要你……”


    “隻要我什麽?我能相信你什麽?”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突然說道,“是不是把我送到神明麵前審判,我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現在說不把我送到神明麵前去,那有什麽區別?我早已知道,即使在神明麵前,神明仍然會對我網開一麵的,說不定……說不定神明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後,反而會懲罰你們這些無事生非、濫抓無辜、違背天理、亂七八糟的小人。你所謂的好消息,嘿嘿,我不知道到底好在哪裏?”


    矮個子男人吃驚地看著我,驚叫道:“哎呀,你這個女人怎麽能說出這種褻瀆的話呢?我的神啊,求您原諒這個無知的女人吧,她在這裏被關了三天三夜了,我相信她已經變得神誌不清了,對像她這樣的女人來說,哪怕在這裏待一天一天都是活受罪,三天對她的身心是一種多麽殘酷的折磨啊,三天對她的精神是一種多麽不可思議的摧殘啊,她已經糊塗得忘了您對這個世界的主宰,這是她不可原諒的地方,但我仍然求您原諒她,這不是她的本意,她是無心的。而您總是那麽善良,隨時準備原諒您子民的過錯。求您救救她吧,把她從狂妄的瘋狂中救出來,讓她對您倍感羞愧,讓她對您滿懷謙卑。我的神啊,保佑我們吧。”


    聽他在那兒左一句右一句的禱告著,我不禁感到嘿嘿好笑,這或許是我聽過的最可悲最滑稽最無聊的禱告了。可是矮個子男人仍然孜孜不倦,他的虔誠和堅持可真讓我難以忍受,於是我用雙手把耳朵捂緊,把他喋喋不休的聒噪隔在我的世界之外。


    我的那個可憐的室友——男囚——早已在瞥見矮個子男人來後迅速迴到了他自己的地方,矮個子男人的注意力本來就不在男囚身上,於是這個男囚到底是接近了我還是離開了我,他根本不在乎。當然我相信他一點兒都不知道我和男囚接近的原因,否則他根本不會不在乎。


    矮個子男人禱告完畢,仿佛真的從他的神那裏得到了幫助,神情似乎輕鬆了許多,早已收起他那驚訝的神色,又變得喜氣洋洋,迫不及待地把又一個“重大的好消息”告訴我:“神原諒你了,他不會因為你的無意冒犯而懲罰你了,是我這個好人求他原諒你的。請你為獲得他的原諒而歡唿吧。你需要歡唿,隻有歡唿,你才能排解這三天來集聚在你那小小的胸腔中的鬱悶和苦惱,你才會聽進我對你說的這些重要的令人鼓舞的話,你才會發現這個世界正是因為有了你,還有了我才變得更加有意義。是我,又是我,是我拯救了你啊。”


    他這麽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謊話廢話癡話呆話一大籮筐,我根本沒有在聽。矮個子男人起初說得還很興奮,但不久就沉默了下來,似乎直到此時他才發現我用雙手緊捂著耳朵——難怪他看不清,這裏光線本來就很暗,而我又躲在這間牢房最暗的角落裏——不禁大感失望,搖了幾下頭,又歎了幾口氣,好像一個教師麵對一個就是不安分的學生所表現出的那種無可奈何的模樣那樣,不過這個模樣在矮個子男人的臉上更顯得滑稽罷了。


    “你不願意聽,我無法再說什麽了,我總不會對著空氣說個不停吧。我本來有很多東西想告訴你的,既然你不願意聽,唉,如果別人看到我這樣自言自語,他們豈不要笑我是個傻子了,不,不是傻子,是瘋子,他們豈不要笑我是個瘋子了。天哪,如果我變成了一個瘋子,我還怎麽……,我還怎麽能……”說到這裏,他突然抱住頭,不顧疼痛,用手大把地扯著頭發,又用力地跺著腳,好像真的發瘋了一般。


    他這樣手舞足蹈地蹦躂了好一會兒,見沒有人對他的這些動作感興趣,終於立定下來,眼睛又一動不動地盯住我,聲音尖銳而刺耳地叫道:“我瘋了,我瘋了,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因為你,因為你!”


    對付這種人的辦法就是不要理他,更何況我本來就無心搭理他,越是對他表示出興趣他就越是瘋狂得厲害。於是我坐在牆角,不言不語,也不看他,也不聽他,任他怎樣表演他拙劣的伎倆,我就是無動於衷。


    他折騰了一會,大概自己也發覺這實在無趣,便停了下來,怔怔地看了我幾分鍾,終於又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從門旁消失了。


    他一走,我心裏終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放下捂住耳朵的雙手,竟然發現耳朵已經被捂得有些微微發麻了,當雙手離開它的時候,忽然外麵世界的聲響變得好清晰啊,我甚至能夠聽到那個男囚輕微的唿嚕聲。


    “噫,這個家夥竟然睡著了!”我心裏恨恨地說道,本來我還想和他繼續交易,但看見他現在的模樣,不得不再延後了。


    我心裏剛剛對這個男囚又怨又恨而癢癢的時候,突然眼前一閃,門邊出現了一個人,那個矮個子男人竟然又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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