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沒有接過那個男囚遞過來的我看上去依然髒得讓我感到惡心的饅頭,但他的做法卻提醒了我,於是之後當再有小嘍囉把黑糊糊的饅頭滾到我腳邊的時候,我沒有再對這個黑糊糊的東西不理不睬,而是把手在衣服上相對幹淨一點的地方——盡管最幹淨的衣服也已經變得髒兮兮的了——擦了擦,用兩根手指捏住那隻饅頭輕輕地拿過來,小心翼翼地把它最外麵的那層看上去是最惡心的又幹又糙的麵皮一點點剝去,裏麵的那部分雖然還是很黑,但已經接近我在數日饑餓後能夠承受的範圍了。


    我把剝剩下的那一點點饅頭——和最初的饅頭相比,大概三分之一都不到吧——嚐試著放進嘴裏,突然一股既酸又黴的氣味倏忽間一直鑽進了咽喉,我那不爭氣的胃嗬又開始翻滾了起來。我急忙把咬進嘴裏的那點饅頭“噗噗”地全部吐在地上,心裏恨恨地說道:這樣的東西怎麽能給人吃呢!說完,我把手裏的那點剩下的饅頭也拋到了地上。饅頭恰好滾到男囚旁邊,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從地上撿起饅頭,“吭哧”一聲就咬了一大口。


    看他吃我扔在地上的饅頭,我忽然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囁嚅著說道:“對……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男囚低著頭把手裏最後一塊顯得幹癟僵硬的饅頭塞進了嘴。


    “你怎麽能吃得下這種東西呢?它根本不是給人吃的東西啊!”我抱怨道,“這群野蠻的家夥簡直太不把我們當人看待了。”


    “餓。”從男囚的嘴裏又蹦出來一個字。


    “你很餓,是不是?”我必須自己對他的話做出解釋後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餓了,吃。”


    “你是說因為很餓,所以才吃,所以才不顧這個饅頭是不是發黴變質,不顧這個饅頭是不是幹澀粗糙,是不是?”


    男囚無奈地點了點頭。


    可憐的人呐,這種痛苦的折磨為什麽要被如此殘酷地加在他的身上。


    從這個男囚的身上我似乎看到了自己可怕的未來,而這種強烈的恐懼感促使我不得不再次堅定了我的決心——盡快從這裏逃出去。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發現在這段時間裏除了送饅頭的小嘍囉外就再沒有其他人接近過這間囚室了,或許就連這些常年生活在森林裏的野蠻人也覺得這裏髒、亂、差,而絕不想踏近這裏一步。而且在囚室外麵附近的地方也不會有嘍囉,他們一到山洞裏,幾乎都圍攏在遠遠的火堆周圍享受火焰帶給他們的光明和溫暖,相比之下,囚室這邊卻陰暗、寒冷和潮濕。在小嘍囉送完饅頭後,至少大概有六個小時他才會再次過來,再扔兩個黑糊糊的饅頭進來。這六個小時就是我和男囚的私人時間,在這段時間裏隻要我們的說話聲音足夠輕,他們絕不會聽見。或許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必須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當小嘍囉再次出現在牢房門口扔進來兩個饅頭走後,我把滾到我身邊的那個饅頭拿起來,並確認那個小嘍囉已經離開了這間牢房,迴到了他的火堆旁邊。


    “你……你過來。”沉默了一會,我突然對男囚說道,盡量壓低了聲音,卻又讓在門邊的那個男囚能夠聽見。


    男囚似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看著我,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前麵。


    我點了點了頭。其實我心裏也在疑惑,希望自己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男囚慢慢站起身,嚐試著朝我這裏走了一步,見我沒有任何拒絕的意思表示,便又往前走了一步,直到走到我麵前兩米遠的地方才停住,不再往前走。


    這也好,兩米遠可以視為我和他之間的安全距離,如果他走的真的很靠近,說不定我仍然會拒絕他。


    他在離我兩米遠的地方站定,沒有說話,默默地看著我,似乎在等著我首先開口。


    “我們做個交易吧。”我慢慢地輕聲說道,盡量使自己說的每個字都很清楚。


    “交易?”男囚看著我,眉頭緊鎖,不明白我在說什麽。


    我把手中的饅頭舉到他眼前,我相信這對感到饑餓的他來說一定是極大的誘惑。


    “我可以把接下來至少三次……四次的饅頭都給你吃,你覺得怎麽樣?”


    “給……給我?”男囚用手指了指饅頭,又指了指自己。


    “我可以把以後所有的饅頭都分至少一半給你吃,除了你自己的饅頭外,你如果再吃掉我給你的這一半,我相信你一定不會再像現在這樣饑餓了,或許你……你就會恢複得像以前一樣強壯了。”我不知道他以前是什麽樣子,但在我傳統的印象中,有絡腮胡子的男人一般都擁有強健結實的身體。


    “一半……給我?”男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錯,一半,或者一大半,給你。”


    “為……為什麽?”


    “我要和你交換一條信息。”


    男囚注視著我的雙眼,沒有說話。


    “你覺得怎麽樣?”我繼續問道。


    男囚沉默了一會,忽然搖了搖頭,轉身想走。


    “你不願意要這個饅頭?你不想讓自己吃飽?你不想讓自己再次變得強壯?”


    “想。”男囚遲疑著,又看了看我手中的饅頭。


    “饅頭就在你麵前,如果你告訴我一條我想知道的信息,你就可以得到我剛才說的一切。”


    “不交易。”


    “你說什麽?”我驚訝道。


    “你,不吃,它,我的。”男囚指了指我手中的饅頭,又指了指他隱藏在大胡子下麵的嘴。


    “你的意思是……你不會和我做這個交易,因為我根本就不會吃這個饅頭,因而這個饅頭遲早都是你的,對不對?”我猜測著他的意思說道。


    男囚看著我點了點頭,算是對我猜測的肯定。


    我看著他,忽然笑了一聲,說道:“你怎麽知道我會不吃這個饅頭呢?如果過兩天我餓得比較厲害了,不用說一個饅頭,說不定我連你的那個也會搶來吃掉。即使因為某些原因我不吃這個饅頭了,你怎麽知道它就一定會是你的呢?我不吃,我也不會給你吃,我完全可以把它扔掉,你信不信?”


    他看著我,似乎掙紮著沉思了一會,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我斂起笑容,甩動手臂,用力將手中的饅頭向門外扔去,說來也巧,那饅頭正好穿過門上柵欄的縫隙,滾落到門外。


    男囚的眼睛追隨著那個飛出門外的饅頭,又轉過來驚訝地看著我,搖頭頓足,不知是後悔還是惋惜,抑或是憤怒。


    我把頭扭向一邊,不再看他,也不再說話。


    男囚默然無言,隻好迴到了門旁,坐在牆邊,眼睛向滾落在門外遠處的饅頭看一眼,再歎一口氣,再看一眼,再歎一口氣,一連發出了十多聲歎息。


    我們這樣相持了好長時間,互不言語,直到那個嘍囉又來到門邊,向裏麵扔進兩個饅頭。


    我再故伎重演,把男囚叫到麵前,要用手中的饅頭換他的信息。開始時他仍然沒有答應,但見我作勢又要把饅頭扔掉,他急忙阻止了我,同意了我的條件。


    “你……交易什麽?”男囚看上去有些不安。


    我眼光從男囚身邊穿過,看了看門外,確定此時門外已沒有任何其他人,便悄悄地對男囚說道:“你曾經對我說過……”


    我的話語剛開頭,男囚突然打斷,道:“等等。”


    “什麽?”我看著男囚,心想難道他想反悔。


    “給我。”


    “給你什麽?”


    “饅頭。”


    “你的意思是要我先把饅頭給你,你才願意做交易。”


    男囚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我的眼睛。我也看著他的眼睛,從他堅定的目光中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於是伸手把饅頭遞到他麵前,男囚一把抓過饅頭,迫不及待地放到口中啃了起來。


    “你曾經對我說過,”我見他已經把饅頭搶去,便繼續說道,“你有辦法從這裏逃走。告訴我,是什麽辦法?”


    聽到“逃走”兩個字,男囚忽然雙手抖了一下,啃了一半的饅頭便停在嘴邊。


    “你有辦法逃走,你一定有辦法的,你已經在這裏被關了十年,你一定想到了逃走的辦法,對不對,對不對?告訴我,快告訴我,我需要知道,我需要知道。”我幾乎迫不及待。


    男囚顫抖得更加厲害,甚至整個身體也開始顫抖起來。


    我又開始有點擔心了。


    “你……你不要告訴我你是騙我的,你……你不要告訴我你根本沒有逃走的辦法。”


    我的心開始噗噗亂跳起來,神情激動,雙頰上就像有一團火焰在唿唿地燃燒著。


    “你不會讓我失望的,你不會讓我絕望的,不是嗎?你不會的,你不會的。告訴我,快點告訴我,我需要知道逃走的辦法,在這裏,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我……我會帶著你一起逃走,對的,一起逃走,從這裏逃走,從這個地獄裏逃走。”


    “我……我……”男囚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你會告訴我的,你會幫助我的,是不是?是不是?”我焦急地問道,我幾乎想撲上去抓住他的雙臂,不管是懇求還是脅迫,也要讓他說出他知道的辦法。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了“噠噠”的腳步聲,腳步聲一直朝這裏過來。


    呀,現在應該不是送飯的時候,門外怎麽會響起腳步聲?到底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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