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黑屋旁突然響起的異動,不知怎麽我忽然想到了陳大為。在這段時間裏,陳大為好像徹底從我的記憶中消失了。當初,他放出老鼠來折磨我的時候,我也是先聽見異常的聲音,難道這迴陳大為以為單憑老鼠已經不足以讓我擔驚受怕了嗎?這段時間以來,他可能一門心思地想著需要加碼,需要用更多、更恐怖、更讓我膽戰心驚的東西來消磨我的意誌,最終使我成為他順服的奴隸。這迴他會用什麽東西呢?蛇?難道他會用蛇來折磨我?事實上,除了老鼠之外,蛇可能是另一種最讓我膽戰心驚的動物了。他不會真的放蛇吧?如果是那樣,那麽他對我的軟弱之處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屋子外那輕微的“唿”的一聲真的是蛇發出來的聲音嗎?一想到蛇,我好像感到身邊都是蛇,幾十條,上百條,數不清的蛇簇擁在一起,或扭成一團,或吞吐長信,或慢慢地朝我身上爬過來。想到蛇的這些惡心的動作,我繃緊的神經幾乎緊張得要發瘋。


    我把此時還殘餘的一點微弱的注意力迅速都集中在屋子外的那一點響動上了,我等待著,等待著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好讓我確定它是不是真是蛇所發出來的聲音——其實我對蛇發出來的聲音又知道多少呢?我隻是這樣靜悄悄地等待著,自己為自己找的一個等待的理由吧。


    快點吧,那個聲音快點再次響起來吧,我真擔心自己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


    可是我越是焦急,四周則越是靜悄悄的,那個聲音就像是一個匆匆忙忙的過客,隻是偶爾從這裏經過了一下,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的無邊無際的等待幾乎要讓我徹底崩潰了!


    就在我感到朦朦朧朧、就要放棄等待、就要再次暈過去的時候,不料那個聲音又及時地在屋子外麵響了一下。雖然它隻是輕輕地一響,但立即又引起了我全部的關注,並且我很快就確定那不像是“蛇”發出來的聲音,因為在那個細微的響聲過後,我竟然聽到了人的聲音!久違了的人聲啊,我不知忍受了多少個日夜、經曆了多長的時間,才再次聽到了你的聲音。而且那個聲音竟然是在唿喚著我的名字,這分明就是衝著我過來的。


    “戴主管?戴主管?”


    聲音就在屋子外麵響起,但是十分輕微,好像來人在故意躲著什麽,不想讓別人聽見似的。


    陳大為終於派人來了。他為什麽會派人來?難道想出了什麽新花招?一想到他可能又要耍什麽新花招,我不禁不寒而栗。不管怎樣,終於能夠被陳大為想起而不是被遺忘在這個世界之外任自己孤獨地自生自滅總是好的。


    不過我心裏疑惑的是,這個人在喊我時,根本不用怕被陳大為以及他的手下聽見啊,何必那麽輕聲輕氣的呢?除非……除非……除非他不是陳大為的人。


    喊我的人竟然可能不是陳大為的人?


    我突然內心一陣激動,如果這個人不是陳大為的人,或者至少不是站在陳大為一邊的人,我就有救了。但是聽來人喊我的口氣,分明不知道我被關在這個屋子裏,他正在四處找我。


    他在找我,是的,他正在找我,他不知道我就被關在他旁邊的這個房間裏啊。


    難道他是來救……救我的?


    一想到他到這裏來是為了救我,我激動得整個身體幾乎都顫抖了起來。如果他真的是來救我的話,如果他找不到我,自然就會到其他地方去了,我不能錯過這個機會,絕不能,這個機會一旦錯過,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我必須立即對他的唿喊有所迴應。


    可是我此時已經虛弱得連發出一點聲音的力氣都幾乎沒有了,又從哪裏能擠出一點力氣迴應他的唿喊呢?但不管如何,我都必須努力嚐試一下,於是我深深地憋了一口氣,用盡力氣喊了一句:“我……我在這裏。”可是這一喊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因為我隻聽見咽喉中模模糊糊地響起的“咕咚咕咚”兩聲,嘴巴裏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所謂的“我在這裏”隻不過是我心裏發出的唿喚罷了。


    門外的人哪,你能聽見我心裏發出的唿喚嗎?


    我被綁縛在固定在地麵上的小椅子上,雖然經過了這麽長的時間,綁繩卻沒有多少鬆動,看來自從我上次逃走之後,陳大為他們迅速更新了綁繩的質量以及繩結的打法。我無法用唿喊的方式響應屋外人,也無法用掙脫綁繩的方法去為屋外的人把門打開。我坐在這張幾乎已經被坐穿了的小椅子上,急得冷汗直淌,左思右想,卻無可奈何。


    屋子外又響起了那個人輕聲的唿喊:“戴主管?戴主管?你在哪裏?”


    我聽見喊聲,又吃了一驚,因為這兩聲唿喚已經明顯地比前麵的兩聲唿喚遠了一點,顯然屋子外的人正在逐漸離開這裏。如果屋子外的人走得再遠一點,即使我弄出什麽動靜的話,他可能也無法聽見了啊,如果一旦錯過這麽好的機會,我還將在這片黑暗的森林裏待多長時間啊?這裏沒有食物,沒有水,沒有任何可以讓我生存下去的條件。如果我失去這個機會,恐怕隻有死路一條了。我身上驚出了一身冷汗。不,不能讓他離開,我絕不能讓他離開。


    大概老天爺突發慈悲,不願再看著我這樣受苦了吧。正當我感到無計可施的時候,正當我的心逐漸被絕望的陰影緊緊籠罩的時候,我的腳卻變得特別敏感。我忽然發現有一隻老鼠慢慢地溜到了我的腳邊,它似乎對我腳邊的方寸之地特別感興趣,便沿著我的腳轉了兩圈,偎依在我的腳旁停下來不再跑動,不知它在那裏發現了什麽好東西,或者那裏有什麽有趣的東西極大地吸引了它。我悄無聲息地把腳抬起來一點點,靜靜地等待,靜靜地等待。又過了一會兒,那隻老鼠竟然毫無防備、慢慢地蹓躂到了我抬起的腳底下,並在那裏逗留不去。老鼠啊老鼠,我心裏暗暗叫道,為了我能夠重新獲得自由,就不得不委屈你了。我閉緊雙眼,咬緊牙關,說時遲,那時快,用盡此時尚存的最後一點力氣,憑著感覺猛地向腳下的老鼠身上踩了下去。這一腳踩個正著,隻聽見腳底的那隻老鼠“吱吱”地叫個不停,聲音既尖銳,又慘烈,似乎在發出它死亡前的最後一陣慘叫,又似乎在招唿它的同伴把它從我的腳底救出來。我感到腳底的那隻小動物在顫動著,它努力想從我腳底下鑽出來,我則使勁地踩住它,不讓它從我的腳底下鑽出來。不過經過一番殊死掙紮之後,這個小東西最終還是逃離了我的腳底,一溜煙地跑得無影無蹤,屋子裏又恢複了一片寂靜。


    剛才是我最後的生的機會,這樣的機會再也不會出現了。


    我心裏心急火燎地叫道:聽見了嗎?屋子外的那個人啊,你聽見了嗎?我在這裏啊,我就在你身旁的這間屋子裏啊。可是當屋裏的一切都又恢複了死氣沉沉的寂靜之後,屋外的聲音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錯過了,還是錯過了。


    我心裏一片失望與沮喪,整個自己都感到在不斷地往下沉,往下沉,往無底的深淵中沉了下去。


    看來我的命運隻能如此不濟了,上帝給了我希望,但最終這點希望還是成了泡影。


    我努力了,我盡力了,我還有什麽值得抱怨的呢?


    我默默無聲地坐在小椅子上,頭腦反而變得異常地冷靜。我已經準備接受命運對我無情的安排了。我在臨死前總得對自己好一點,不能總是用折磨的方式那樣殘酷地對待自己吧。努力掙紮隻能讓手上和腿上的綁繩勒疼自己,掙脫不了又會讓內心難受萬分。


    當一切聲音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時候,當世界又恢複了像墓穴一樣死寂的時候,我的心幾乎也死了,我的生命幾乎也枯萎了。


    我像一朵即將凋零的花,在枯枝的尖角上隨風搖晃,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掉落在泥潭中,湮沒在汙淖裏。


    罷了,罷了,走就走吧,走了吧。


    我閉上了眼睛,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我還有淚,我竟然還有眼淚!


    那不會幹枯的淚水啊!


    正當我萬念俱灰,準備就這樣在這間漆黑的屋子裏化成一堆枯骨的時候,忽然聽見“砰”地一聲巨響,好像晴空中突然起了個霹靂,我渾身一震,猛然把我遊離於他界即去的靈魂一把拉了迴來。我眼睛還沒有來得及睜開的時候,忽然又聽見“砰”的一聲巨響,屋子好像猛地顫抖了一下。地上到處肆掠的老鼠慌成一團,紛紛四處奪路而逃。


    “戴主管,戴主管,是你嗎?你就在裏麵,是不是?”


    當這唿喊聲又響起來的時候,我該怎麽才能表達我內心的激動呢?我隻能用如此蒼白的語言告訴各位,我內心的激動簡直難以言表,隻覺得眼淚在嘩啦啦地往外奔流不息。我不知為什麽突然會有那麽多的淚水,但我眼中這滾滾不止的淚水啊,卻早把我的衣襟打濕了。


    外麵的人還在不停地唿喚著我,他是那樣地堅持,他是那樣地不肯放棄。可是我能拿什麽迴應他呢?我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去迴應,我隻能在自己心裏不停地叫道:是我,是我,我在這裏,我就在這間屋子裏啊,千萬不要停下,你把門撞開就能看見我了,千萬不要停下啊。這是我心裏發出的強烈的唿聲,門外的人嗬,如果你和我心心相通的話,你一定能夠聽見這道道心的唿聲,不是嗎?


    屋子外的人好像果然聽到了我心的唿聲,他沒有放棄努力,他聽見我的唿聲剛剛響起,屋子就又被他猛烈地撞了一下,我似乎能感到屋頂上的灰塵都被震動得撲簌簌地直往下掉,落了我滿頭滿身。


    雖然我在屋子裏什麽都看不見,但是我知道他正在撞這間黑屋,他想把這間黑屋撞破,他想把這地獄的牢房撞塌。他撞的地方應該是門,門是這間屋子最薄弱的地方。


    這扇門鎖得實在很緊,即使接連被屋外的人撞了五六下,仍然沒有多少鬆動的痕跡。


    我在心裏幫屋子外的人不斷地加油打氣,一個勁地叫道:“不要放棄,不要放棄,或許再來一下,再來一下,門就會被撞開了啊。”


    屋子外麵的人似乎又聽到了我心裏一連串的唿求聲,撞擊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猛烈。


    啊,屋子外的人啊,你為什麽會那麽勇猛?我該怎樣感謝你呢?


    撞門聲還在繼續,繼續……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在某一聲驚天動地般巨大的撞擊之後,門突然裂開了一條縫隙,一條足可以伸進一個拳頭和一條胳膊的大縫隙。陽光從屋子外麵猛然照進屋裏,正好照亮了這間黑屋的一個角落。屋子裏有了陽光,黑屋便也不再黑暗了。我才看清這間屋裏真是肮髒,地麵牆角各處都亂七八糟地堆放著各種各樣被廢棄的髒東西,我就和這些髒東西日夜相伴,度過了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


    “戴小姐,是你嗎?你在哪裏?”


    “是我是我,當然是我,我就在這裏。”我的心在急切地唿喚著。


    他是誰?來救我的人是誰?我就要看見他了。


    “侯凱勝,對的,一定是他,他說過會在外圍幫助我的,他果然沒有食言,現在他來了,現在他來救我了。可是,侯凱勝啊,你為什麽來得這麽晚呢?你知道我在這裏遭了多少罪嗎?你知道我幾乎就要死在這裏了嗎?你……你這個負心的人啊,為什麽到現在才來。可是我不會責怪你的,你一定是被什麽重要的事情纏住了,是不是啊?不管怎樣,你來了,你終於來了,來了總比沒有來好。我真的不會責怪你的,我現在心裏好激動,我現在隻想著應該怎麽好好地感謝你呢,侯凱勝嗬。”


    我正這樣想著的時候,忽然“砰砰”幾聲響,門被完全撞得倒了下來。屋外強烈的陽光照進屋子,在門裏形成了明亮的光柱。我眼前的世界更加清晰了。


    屋子的門剛剛被撞倒,突然從外麵跳進來一個人,這個人正站在這道明亮的光柱裏,舉目四望。


    雖然我在暗處,但幾乎在我看見他的同時,他也看見了我。


    可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這個人竟然不是侯凱勝,這個人……這個人竟然是蘇恆!


    蘇恆?怎麽會是蘇恆?救我的人為什麽會是蘇恆?


    侯凱勝呢?侯凱勝到哪裏去了?


    我四處張望,希望看見侯凱勝的影子,可是哪裏有他的影子啊!


    難道侯凱勝在黑屋的外麵望風放哨,所以衝進來救我的人才不是他?


    但是,這怎麽可能呢?怎麽可能呢?


    我的心幾乎要碎了。


    我甚至說不清此時到底是歡樂,還是悲傷。


    我看見在光柱中的蘇恆幾乎是跳著撲了過來,一把緊緊地抱住我,啜泣著,努力要把我身上的繩索解開來。


    當他幫我解開身上的繩索的時候,我心裏感到特別羞愧,因為在這個時候我心裏想著的人竟然還是侯凱勝。


    可是眼前的這個人的的確確是蘇恆,這個人的的確確不是侯凱勝。


    蘇恆衝過來抱住我,跪倒在我麵前,兩眼流淚,哽咽著說不出一句話,突然把頭埋在我的懷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我身體酸軟,癱倒在椅子上,我很想安慰他幾句,卻同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好眼睜睜地看著他哭,眼睜睜地看著他像孩子似的在我的懷裏抽抽噎噎地哭泣。


    他哭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抹去了眼淚,繞到我身後,猛地彎下腰,用嘴巴咬住綁在我手上的繩頭,用牙齒一點一點地把繩頭扯下來。


    我驚訝地看著他,才發現他一條手臂低低地垂著,綿軟無力,顯然他胳膊上的傷還沒有好。


    蘇恆一點點地咬開我手腕上的繩索,我的手自由了,但因為長時間的綁縛,我的手也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更無力去解開其他綁縛的繩索。蘇恆二話不說,躺倒在地,用牙齒一點點地又咬開綁在我腿上的繩索,並且咬開了綁在我身體上的繩索。當他咬開我身上的繩索後,我看見他嘴角上滿是鮮血,顯然是被粗糙的繩索磨開了嘴唇和牙根,但他在整個過程中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


    他不知道辛苦,他不知道疼痛,他不知道自己在淌血嗎?他已經變成了一個鐵打的機器人了嗎?


    雖然我的手腳和身體已經完全擺脫了繩索的束縛,讓我感到輕鬆和自由,我掙紮著想站起來,可是腿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剛剛支撐著勉強站了一會,卻是身體一斜,又跌倒在椅子上。


    “我殘……殘廢了,我站不起來了,”我消沉地對自己說道,“我成了一個廢人,一個廢人。”


    我的心裏又充滿了苦澀的淚水。當我知道自己可能成為一個廢人後,我整個腦海裏便滿是恐懼、痛苦和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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