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為跨前兩步,一臉嚴肅,卯住我的雙眼一個字一個字狠狠地說道:“我既不會打你,也不會罵你,我會把你關在一個你恐怕永遠都不想待上哪怕一分鍾的地方,然後我會把這個消息透露給戴維,我會限期要他用徽章來換你的自由,如果他不願意,我就每天從你身上拿下一個新奇的‘零件’送給他,今天可能是一根手指,明天可能是一片耳朵,大後天可能是一隻眼睛。如果他夠狠心,那麽你就會突然發現有一天你身上的這些‘零件’都沒有了,隻剩下一副骨架,我就把你的骨頭再拆下來,一塊一塊地送給他,我看他到底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聽見陳大為對我如此滅絕人性的殘忍判決,我心驚肉跳,忍不住對他怒斥道:“陳大為,你好狠毒。”


    “哈哈,”陳大為顯得非常得意,上上下下打量著我,好像在欣賞著一件他正在精心雕琢的工藝品,繼續說道,“你才知道我狠毒嗎?現在知道已經太遲了,你已經落到了我的手中。俗話說‘無毒不丈夫’,我不對你狠毒一點,怎麽能降得住戴維那匹夫呢?戴小姐,你隻能自怨命運多舛,你選錯了邊了吧。”


    麵對這樣一個幾乎完全喪失了理智的瘋子,我還能再說什麽呢,任何多餘的話和無關緊要的語言隻能換來陳大為更多的得意和對我更多的羞辱。我於是怒目瞪著他,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你怎麽不說話了?你平時不是挺能說會道的嗎?”陳大為似乎意猶未盡。


    我索性把頭轉向他方,不再看他。


    陳大為見我實在無意再陪他玩下去,不禁興趣索然,對矮個子男人道:“我本來想聽聽她有無遺言,既然她死硬了脾氣一言不發,就當她沒有任何遺言吧。”


    矮個子男人道:“尊敬的主人,您準備如何處置她呢?”


    陳大為漫不經心地說道:“把她關進黑屋。”


    黑屋?聽陳大為提起這個詞,我心中一動,難道就是上次我被他們抓過來時關押的地方?上次因為有犯花癡的圓球,使我僥幸逃脫,而現在圓球已經在我麵前僵死在地,這一次我還會那般僥幸嗎?


    聽見主人的吩咐,矮個子男人欺身上前,他手上拿著一個黑色的頭套,不容分說向我兜頭套了下來。我眼前一黑,毫無反抗之力,雙手已被他們折向背後,被綁得嚴嚴實實。接著我就在黑暗中被他們拖曳著踉踉蹌蹌地向前走去,看不見道路,辨不清方向,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直到我被他們強行按坐在一張小椅子上,並且把我的手和腳都和那張椅子緊緊地綁在了一起。我被綁緊後,他們似乎取下了套在我頭上的頭套,但我心驚肉跳地發現,是否取下頭套似乎對我沒有任何區別,我的眼前依然看不見任何東西。


    接著我又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腳步聲消失後,周圍恢複了一片安靜,再沒有一點聲音,甚至連一點大自然的背景聲音都沒有,能聽見的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在這裏,我看不見一點東西,盡管我把眼睛盡可能睜得最大,但是我仍然看不見一點東西,能看見的隻有黑暗,濃厚得令人窒息的黑暗。


    我已經被關進了一個完全黑暗的世界裏。我甚至已經開始強迫自己相信,在這個世界裏過不了幾天,我的視覺係統和聽覺係統就會慢慢地退化,因為在這裏,眼睛和耳朵都成了身體上多餘的物件,用不了多久,我就會真正地變成一個瞎子,變成一個聾子。這是我在這段時間裏最關心的也是最擔憂的事情。


    我是一個孤兒,無依無靠,如果變成一個瞎子或聾子,或者有其他重大身體殘疾,即使我今後有機會能從這裏出去,又如何能如我所願地生存下去。


    在這個黑暗的世界裏另一件讓我難以忍受的事情就是饑餓,好像已經過了大半天了,沒有人給我送吃的東西,不用說吃的東西,就是喝的東西也沒有。當我感到腹中有些饑餓或者嗓子裏有些幹渴,我隻能不斷地吞咽從自己的舌根處擠出來的一點口水,暫時治療一下腹中和嗓子眼裏的不適,盡管如此,我還是感到腹中一陣又一陣地酸痛,嗓子裏一陣又一陣地火燎。


    “有人嗎?這裏有人嗎?”我在黑暗中絕望地唿喊著。沒有任何人迴應,隻有空蕩蕩的聲音撞擊在牆麵上又折返迴來,在耳邊一次又一次劇烈地刺激著我的耳膜,讓我感到更加孤獨、無助。


    我漸漸感到咽喉幹枯發澀,好像有一團火釘在那裏慢慢地燃燒起來,一直燒到鼻腔,我甚至感到從鼻腔裏唿唿地噴出了許多熱烘烘的煙氣。


    不過迴聲讓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的確是被關在一間屋子裏,這大概就是陳大為所說的“黑屋”吧。


    我已經無力再叫喊了,這間黑屋的隔音效果似乎很好,任我的喊聲如何高亢響亮,根本沒有人能聽見,即使有人聽見,根本沒有人會過來。我還能再對誰施展美人計呢?那些唯命是從的懦夫一個個都毫無選擇地拜倒在陳大為的淫威之下,根本沒有一個能有圓球那樣的膽量和勇氣。


    我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圓球,他的模樣雖然讓我惡心,但他也有讓我欽佩和讚歎之處。


    我不再叫喊,那樣隻能徒耗力氣,卻得不到任何幫助。


    在這間黑屋裏,我感覺不到晝夜的變化,看不見時間的流逝。我不知在這漫無邊際、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待了多久,隻覺得漸漸得一分鍾一秒鍾都變得難熬。我好像完全被那些人遺忘了。


    我被綁坐在那張被固定在地上的小椅子上,累了隻能坐著打個盹,渴了隻能咽幾滴口水。漸漸地,我已不知打了多少次盹,也不知咽幹了多少迴口水,直到我累得連坐也坐不動了,直到我累得連口水也咽不下了,也沒有見到那些人一星半點的影子,也沒有聽見那些人一絲一毫的聲音。


    我忽然想到,我會不會被那些人一直這樣關下去,直到把我關死在這裏,直到把我關成一具枯骨。那樣的場景著實令我害怕,我努力不去想它,可是這種想法偏偏總是出現在我的腦海裏,可是這種可能偏偏總是在我的腦海裏變成了必然。經過無數次想忘記的努力均告失敗之後,我終於不得不對自己說道:那或許就是我的宿命吧。想到那是我的宿命,我心裏漸漸地平靜了許多。誰都難免一死,無論他在生前再偉大、再富有、再榮耀,他仍然難逃一死,死後還不都是一樣,腐朽成一具骨骸,最後化為塵,化成灰,煙消雲散,灰飛煙滅。


    但我也有不甘心的地方,誰願意在青春年華正值年少的時候就早早地過世呢?我還有許多美麗的夢,在青春歲月裏用無數美好的憧憬編製了一個少女玫瑰般的未來,然而現在無情的命運卻要在這美夢之上殘忍地撕裂一條血口,像魔鬼一樣從洞口中伸進它的利爪,四處摸索著要把我捉住,從那個洞口把我抓進茫茫未知的陰森、黑暗、恐怖的世界裏。


    當一個人活得正好的時候,誰會想死呢?當一個人開始想死的時候,或許死亡真的離他不遠了。


    我癱坐在椅子上,我已經能聞到死亡腐朽的氣息了,它讓我惡心,可我連惡心的力氣都漸漸地沒有了。


    那些人呢?那些人在哪裏?他們到底在哪裏?


    難道陳大為真的要把我在這裏關一輩子?


    我不知是暈了過去還是睡了過去,反正在這個地方,暈過去和睡過去沒有什麽區別。我好像又醒了,當我醒來的時候,身上各處都開始疼痛起來,於是沒過多久,我又暈了過去。我就這樣或暈或醒,或半暈半醒,不知輪迴轉折了多少次。


    當我又一次變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我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次我變得迷迷糊糊了),我忽然聽到黑暗之中“啪”地一聲輕響。這一聲輕響立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聲輕響響起的地方。是的,一定有什麽東西在那兒,一定有什麽。可是這隻是一聲輕響,轉瞬間什麽都沒有了,四周依然是一片黑暗,濃厚的黑暗,四周依然是一片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響聲啊,無論你是什麽,無論你為什麽而響,請你都不要這樣隻響一聲就離我而去啊,你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扔在這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無邊無際的寂靜中,算是什麽呢?


    或許一個人的許願多了,總在什麽時候一個願望就會被上帝聽見並被他垂顧吧,此刻我的願望就是在這無邊無際的寂靜中能夠多一點聲音陪伴我啊。呀,我的祈求終於應驗了。很快我就聽見不遠處又響起了“啪”的一聲,不長時間又是“啪啪”的兩聲。雖然我隻能聽見這個聲響而無法看見到底是什麽發出的聲響,但內心卻激動萬分。上帝果然知道我在這裏,他是知道的,他既然知道了,他就會來拯救我的,一定會來的。於是我又祈禱能聽見更多的聲音,果然那聲音“啪啪”地又接連響了幾下。


    我沒有去猜這是什麽聲音,以及為什麽會響起這個聲音。我為什麽要去猜呢?上帝想讓這個聲音響起,這個聲音自然就會響起,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啊。


    可是“啪啪”聲剛響過不久,我忽然又聽見了“吱吱”的聲音。這是什麽聲音?我立即警覺起來,這個聲音不是我向上帝祈求的,它不應該響起來啊。


    但是“啪啪”聲消失了,“吱吱”聲卻不時地響了起來。


    忽然我感到腳邊有個東西一動,緊接著有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在我腳踝邊擦著跑過,甚至又轉迴身,倚靠在我的腳踝上。


    “啊,老鼠,是老鼠!”


    我心裏一驚,忍不住叫出了聲,急忙抖動雙腿,想把老鼠從我的腿邊趕走。那隻老鼠大概見我的腿突然動了起來,受到驚嚇,非但沒有逃走,反而沿著我的腿一溜兒地躥了上來,一直飛快地躥到我的胸部,沿著我的胸部轉了一圈,又向下溜去,順著我的另一條腿下地,一溜煙地逃得無聲無息。我嚇得幾乎昏暈了過去,尤其想到這個惡心討厭肮髒的小東西竟然在我的胸前蹓躂了一圈,我就感到胸口好像被沉重的大石頭壓著,幾乎喘不過氣來。


    老鼠,天哪,這間屋子裏竟然有老鼠!


    我一時不敢再向上帝祈禱讓我聽見任何聲響了,隻希望這裏的老鼠快快離開,離我越遠越好。我與其與這裏的寂寞為伍,也不願與這裏的老鼠作伴啊。老鼠幾乎是每個女人的天敵。


    可是我越不想聽見老鼠的聲音,老鼠的“吱吱”聲和窸窸窣窣的跑動聲總不時地鑽進我的耳朵,在屋子的各個角落裏都有。


    天哪,這裏的老鼠竟然有那麽多!多得我不想聽也不行,多得我既躲不了,也避不開。而且這些令人討厭的小家夥的活動似乎也越來越頻繁,越來越肆無忌憚,聲音也越弄越響,好像故意在和我作對似的。


    這裏是什麽地方啊?怎麽會有那麽多老鼠?難道就沒有人來管管嗎?


    我忽然想起陳大為說的話,他說準備用加倍的手段來折磨我。我起初以為那些手段隻是把我關在黑屋裏,斷絕一切外界聯係,不給我吃,不給我喝,讓我多多遭受身體上的折磨。原來他還準備用這麽多老鼠來對付我,讓我遭受心理上的巨大痛苦。的確,他的這一損招擊中了我的要害,我怕老鼠遠勝於怕妖魔鬼怪。於是在這些漫長的日子裏我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老鼠在黑暗中會不經意地出現,或者圍著我吱吱亂叫,或者爬到我身上蹓躂一圈,或者……,我甚至連暈都不敢暈過去了。


    但我終於還是暈過去了,卻不知是被嚇得暈了過去,還是餓得暈了過去,抑或是勞累得暈了過去,或者是已經又到了必須暈過去的時間了,反正我糊裏糊塗地就暈了過去。


    暈過去或許也是治療心理上對老鼠和黑暗感到恐懼的一貼良方吧。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那些討厭的老鼠依然在我身邊肆掠著,我不知已經這樣經過了多長時間了,我不知還需要再這樣忍受多長的時間。日子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某個時刻我突然發現,那些老鼠雖然可怕,但也隻能這樣在我身邊自顧自地玩它們那些嚇人的鬼把戲,它們還無法真正地傷害到我,至少當我現在還是一個大活人的時候是這樣。


    漸漸地,我一點點熟悉了它們的聲音。當我熟悉它們聲音的時候,我發現老鼠也沒有那麽可怕了,它們隻不過是一個個毛茸茸的喜歡住在暗處的小動物而已。


    時間在黑暗中又一分一秒、一秒一分地過去了,未來未知茫茫然,我不知道還要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在這些毛茸茸的小動物的騷擾下度過多少個一分一秒、多少個一秒一分。


    直到有一天——我暫且這麽說吧,因為我已經完全失去了“天”這樣的時間概念了——我突然聽見在老鼠的吱吱聲和窸窸窣窣聲之外又響起了另一種聲音,這個聲音絕對不是老鼠發出來的,在這段黑暗的時間裏我早已對老鼠的聲音耳熟能詳了。那是什麽聲音?聲音好像是從屋子外麵發出來的,雖然很輕微,輕微得就像一陣風吹動幾片草葉而發出的聲音,由於這段時間來我的耳朵已經鍛練得非常靈敏,因此即使隻是“唿”地極其輕微地響了一下,仍然被我的耳朵迅速地捕捉到了。


    那又是什麽可惡的東西發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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