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剛剛躲好不久,我就看見窗台上突然出現了一隻手,那隻手碩大、粗糙、強壯有力,牢牢地扣住窗台的邊框。又不用多久,忽然看見窗台上探出一個腦袋,頭發光亮,梳得整整齊齊。隻見那人臉上皮膚黝黑,在晚上看去就像一塊黑炭,表皮粗糙不平,布滿了坑坑窪窪——果然有夜賊啊!


    當在窗外夜色中出現的那顆頭顱稍稍抬高一點的時候,他的臉正好落在我的目光之中,我幾乎立即就認出,呀,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白天被小蘭找來的那個喜歡耍弄巫術的醫生。


    這個醫生身材高大,肌肉發達,膀闊腰圓,看上去勇武有力。我的房間雖然在二樓,但對這樣的人來說,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爬上來。


    我心裏緊張得幾乎要窒息,這個白天已經乘人之危羞辱了我一番的家夥此時偷偷地爬上小樓到我的房間裏來,到底想幹什麽?無論他想幹什麽,總歸不是好事,是好事也不必這樣偷偷摸摸地冒黑過來。說不定他白日裏來就是為了踩點,等到夜黑之時再做具體行動。


    隻見此人把頭略微探入窗口,朝屋子裏四處望了望,確信沒有引起任何動靜,便稍一用力,身體借助與雙臂的支撐一下子就鑽進了窗戶,小心翼翼地從窗台上爬了進來,盡量不弄出一點聲響。


    哼,這個家夥,別看他身材高大,穿牆入室倒也靈巧得很,大概他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做這種宵小的勾當了。


    他不知道此時我根本沒有入睡,正躲在桌子旁邊的陰暗角落裏暗暗偷窺著他呐。


    他從窗戶爬進房間後,就躡手躡腳地摸索到我的床邊,朝床上觀察了一陣。床上是平鋪的毯子,裏麵塞了枕頭,看上去就像我正躲在被中熟睡似的。他似乎對這些假象沒有絲毫懷疑。


    我看見他在床邊靜靜地待了一會,似乎在想什麽問題,但不久就如釋重負般地點了點頭,似乎下定了決心。


    下定了決心,他下定了什麽決心?


    我緊張得握住竹竿的手都有點微微顫抖,擔心他一旦發現我不在床上,必然會到處尋找,如果找到我,僅憑這一根小小的竹竿,我又怎能打得過如此強壯的男人。而且如果他想要找我的話,幾乎可以肯定能在桌子旁邊的這個地方找到我——這本來就不是一個專門為藏身而設計的地方。我有點後悔剛才為什麽隻拿了這一根沒有多大實際用途的竹竿,為什麽不去找一把刃口鋒利的小刀放在身邊,可是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我剛想到刀子,果真就看見了刀子。可是這把刀卻沒有讓我稍有安慰,反而更加緊張起來,因為我看見的這把刀不是在我的手中,而且緊緊地握在闖進來的這個人的手上。這不是一把普通的刀,更不是一把小刀,它比這幢小樓裏的我所知道的任何一把刀都大,大得簡直不是用來燒飯做菜割草的,而是專門用來砍兇猛的野獸的,與我在影視節目裏見到的那種黑社會打手使用的大砍刀幾乎不相上下。砍刀的刀刃在月光下閃著冷峻的寒光,哪怕隻要瞅上一眼,都會令人心驚膽戰,魂飛魄散。


    我見那人不聲不響地把砍刀高高地舉過頭頂,不容分說,就朝床上我睡的那團被褥上猛力砍了下去,“噗”地一聲,被褥頓時被鋒利的刀刃砍破。


    我這時才知道原來這個兇殘的家夥偷偷地爬到樓上,不為別故,卻是專程來殺我的。原來這個不改本色的屠夫是個生性殘暴的劊子手。


    當我看見他毫不猶豫地舉刀砍向那團被褥時,我嚇得急忙閉緊了雙眼,嘴巴裏幾乎同時要驚叫出聲,就在千鈞一發之際,被我用手死死地按住了嘴,才沒有發出聲來,但卻能聽到上下牙齒在“咯咯”地不停地顫抖著。


    那人一刀砍下之後,怕我不死,又剁肉似的接連揮刀猛砍了幾下,直到床上的被褥被他上下紛飛的刀光砍得破碎淩亂,布條四散飛舞,他才發現我竟然不在床上。這個劊子手頓時惱羞成怒,一把拽過被他砍得稀爛的被子,用雙手不停地撕扯著,仿佛那被子就是我的身體,他在幻想著用蠻力不斷撕扯著我的身體,最終成功地把我撕成了碎片。


    我躲在桌子後麵,不敢露出一點點蹤跡。看見他如此兇殘的模樣,我趕緊把頭縮迴去,恨不得鑽到脖子裏,身體緊挨著桌子,連唿吸都不敢出聲。


    我期待他見行刺不成,趕快自行離去,不要再在這裏停留一分半秒。


    可是他沒有走,甚至連一點走的意思都沒有,仍然在那裏撕扯著我的被子,撕扯完了被子後又開始撕扯床單,撕扯完床單後又開始撕扯其他一切能抓在手上撕扯的東西。


    我看見被子和床單等等的碎片不斷地飄落到我麵前,緊張得身體也開始顫抖起來,恨不得找個地縫趕緊鑽進去。


    一陣紛亂之後,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靜悄悄的。


    他走了嗎?他終於走了嗎?


    我真想把頭重新從脖子裏鑽出來看一看此時外麵的情況,可是……我不敢。


    不,他沒有走,他還沒有走,我聽到了腳步聲,是的,就是他的腳步聲,噠噠噠,噠噠噠,清脆而響亮。


    令我倍感驚恐的是,腳步聲不是向窗口過去,不是離我遠去,而是朝我這邊來了,他竟然朝我這邊走過來了。


    他並不罷休,他一定要在房間裏找到我不可。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又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懼。


    這個闖入者似乎並不擔心他被發現,踏在木地板上腳步聲沉重而有力,一聲一聲地向我這邊過來,我甚至能感到地板在他的腳步聲下也在一陣一陣地顫抖著。


    我躲在桌子後麵,一點一點地看見了那柄長長的砍刀的尖端,它發出的閃閃寒光更令我心驚膽戰。天哪,隻要我一個不小心,那柄尖刀就會刺進我的胸膛,刀尖上不再有冷冷的寒光,而是沾滿我體內鮮紅的血啊。


    我雙眼盯住那把刀,死死地盯住那把刀,隻看見刀刃在桌子後麵慢慢地變長,慢慢地變長。


    他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近,就要走到桌子的轉角了啊。


    我把身體俯得更低,坐在地上,縮成一團,把頭深深地埋進雙腿之間,我幾乎不敢再看眼前可能發生的事情,任何事情。


    我手裏仍然緊緊地握著那根竹竿,可是這根又細又弱的竹竿在他厚重鋒利的大砍刀之下,嘿嘿,嘿嘿,我心裏對此隻能“嘿嘿”了。這根細弱的小竹竿的一端,它是那麽可憐地被握在我軟弱無力的手中,根本不可能對這個即將現身的粗壯的男人造成任何傷害,也不可能阻止這個兇惡的男人的行兇舉動啊。


    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腳步聲停了下來,不再發出“噠噠噠”的響聲,它就在我前麵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刹那間,整個世界萬籟俱靜,一點聲音都沒有,隻能聽到窗外木葉被輕風吹動的亂糟糟的沙沙聲。


    這是怎麽迴事?難道那個人走著走著,就憑空蒸發了不成?難道那個人突然站定,不再找我了不成?


    我心裏稍稍了升起了一點希望,我悄悄地抬起頭來。


    我首先看見的,就在我麵前不到一米遠的地方,有兩隻碩大的皮鞋,皮鞋上亮錚錚的。我又看見被熨燙得筆挺的褲管,雖然有些皺紋,但褲縫處折痕燦然。緊接著我又看見了一把刀,刀尖正指著我,刀刃上寒光四射。那隻握刀的手上皮膚皸裂,青筋暴突,像個鐵鉗般紋絲不動。我猛然抬高頭,就看見那張黝黑的臉,凹凸不平的臉皮,油光錚亮的頭發,尤其是那雙眼睛,正瞪得滾圓,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用銳利的眼光鎖定了我,好像防止我再逃掉似的。


    那個暴徒正站在我的麵前,我已無處可藏了啊。


    我驚唿一聲,拿起手中的竹竿就朝他臉上打去,劈劈啪啪,毫無章法,隻是用我最大的力量亂舞亂打一氣。


    武俠小說裏好像說過,套路高手敵不過一個無名小卒的瘋狂亂打,或許我就能以此致勝呐。


    可是他見竹竿揮來,絲毫沒有避讓,任這些竹竿一下下全都落在他的身上,他卻好像沒有感覺似的。


    當我再次揮動竹竿打他時,他隻用左手輕輕一揮,就抓住了竹竿的另一頭,再輕輕一奪,好像毫不費力,我卻感到從竹竿那頭傳來一股難以抗拒的大力,把我拽得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撲去,急忙鬆開手中的竹竿,一個踉蹌,撞在他身上,急忙跳開,後退兩步,倚在桌子邊緣,站穩了身體。


    這個家夥嘿嘿一笑,左手隨便一揮,就把那根竹竿從窗口扔了出去,之後一步一步地向我走來,一步一步地逼近我。


    我一步一步地後退,當退無可退的時候,隻得倚住牆角,雙手抱肩,縮成一團。


    我好像一隻待宰的羔羊,已毫無反抗之力。我無法想象當那柄鋒利的長刀砍下來時,我會有什麽感覺,會變成什麽模樣。我眼睜睜地看著他,眼中滿是恐懼,也少不了哀求的神色。


    一個如此堂堂的男人為什麽要用這種手段去對付一個弱小的女生,非要殺死她不可呢?


    我沒有犯過什麽罪,沒有犯過什麽錯,也和他沒有任何過節,他為什麽不能讓我活下去呢?


    可是弱小隻能任人欺負,沒有罪、沒有錯、沒有過節又能怎樣。他強大,他霸道,他就能殺死你,他要你死,你弱小,你就不得不死。


    此時的我就處於這種幾乎不得不死的狀態。


    我看見他雙手握柄,慢慢地舉起了那把寒光閃閃的大刀,一直舉過了他那黑炭似的頭顱,我看見他的臉上露出了邪惡猙獰的笑容。我聽到“嗨”的一聲嘶叫,我看見大刀“唿”地一聲向我砍了下來。


    我心灰意冷,身體冰凍到了極點。


    我沒有躲閃,我已無處躲閃。我看見刀尖飛快地從我的眼前劃過,從我的腹部劃過,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衣服已經裂開,腹部出現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從那道口子裏滲出來,越流越多,越流越多。


    我漸漸地頭腦昏暈,眼睛發黑,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沉下去,沉下去。在我還能看見東西的最後一刹那,我就看見那個兇殘的儈子手又舉起了刀,再次朝我劈了下來。


    我終於閉上了眼睛。


    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我的心突然安靜了下來,靜得就像那潭沒有流動、也沒有被風吹皺的湖水。


    很多人對死亡是那麽恐懼,可是我現在卻發現,所謂死亡,並不可怕,真的就像睡著了一樣,不再有任何感覺,也不會發現時間的快慢,反而平靜得讓人生戀。


    一個人隻要正確地認識了死亡,就可以平靜地對待它了,反正每個人都無法逃脫,又何必恐懼呢?


    這大概就是我的宿命。


    可是奇怪的是:我沒有死。


    我竟然沒有死!


    我聽到了小蘭的聲音,她在叫我,她的聲音顯得特別興奮。


    “瓊姐姐,瓊姐姐,快醒一醒,快醒一醒,有好消息啊。”


    我睜開眼睛,就看見小蘭正站在床邊。


    咦?怎麽了?到底怎麽了?我好像仍然記得我被那個醫生殺死了,我怎麽還能睜開眼睛、怎麽還能看見小蘭、怎麽還能思考呢?


    我忍不住摸了一下腹部,那是昨天晚上被那個惡人一刀劈開的地方,可是現在腹部好好的,根本沒有血,更沒有任何傷痕。


    這是怎麽迴事?


    難道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場夢?一場被那個醫生殘忍殺害的噩夢?


    看著眼前一切無恙,我更相信了那隻是一場夢,一場夢而已。


    可是,俗語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為什麽會夢見自己被殺,而且是被那個令人討厭的醫生殺害呢?難道那個看上去更像巫醫的醫生真的有心要害我嗎?


    但是這一切我都沒有告訴小蘭,我不想把這個奇怪的夢告訴任何人。


    於是我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接過小蘭的話題,問道:“什麽好消息?”


    “他要來了。”


    “誰?誰要來了?”


    “那個醫生啊!”


    我一聽說是那個醫生,不禁臉色下沉。


    他昨天到這裏來裝神弄鬼地胡鬧了一通,晚上還做了那樣殘忍的事,今天怎麽還要來,難道他看上這個地方了?這也難怪,在這裏住著兩個長相還不錯的女生,任何一個有知覺的男人都會想方設法地靠近,更何況對一個本來居心就不良的家夥呢!對這個醫生來說,為我看病而接近我,不正是一個很好的借口嗎?隻是我心裏很討厭這個人罷了,更何況還做了一個噩夢,這個兇惡醜陋的家夥竟然要殺死我,讓我怎麽能對他有好印象。


    “他……他怎麽又要來。告訴他,這裏不歡迎他。小蘭,如果你看見他來,就把他關在門外,不管他怎樣敲門都不要答應。我不喜歡這個人。”


    “不是他啊,不是昨天來的那個醫生。”


    “那是誰?”我好奇地問道。


    “就是昨天那個醫生說的醫術更加高明的那個怪醫,他就要過來了,要到基地來了。”


    那個怪醫?他要來了?我並不認為這是件多麽令人興奮的喜事,因此聽到這個消息時根本沒有高興,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哦”。


    “這樣,您的病就能治好了,真是太好了啊。”小蘭拍著手笑道。


    “我有什麽病?我根本沒有病。”


    “可是,昨天那位醫生……”


    “別聽他瞎說,我根本沒有病,什麽醫生也不要。那個所謂的醫術高明的人來了也好,不來也好,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是,這個所謂的怪醫真的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事實證明,在今後的歲月中,我會多次和他打交道,並且他是我在基地遇到的最重要的人物之一,甚至因為他而深刻地影響了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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