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附近,某處小巧別致的宅院中。


    卞玉樓滿臉訝異不解地道:“我們在這秦淮河上把畫舫經營得好好的,姐姐為何想要去當那小學的女先生?”


    卞玉京正在屋內對著一麵半身玻璃鏡試穿衣裳——這是一種能彰顯女子身份的女式儒衫,去年在應天府流行起來的。


    她聞言道:“玉樓,我們這一行吃得是青春飯,而姐姐已經二十四了。


    況且你沒發覺嗎,自從我們在秦淮複出的這幾個月,捧場的來來迴迴就是以前關係好的那十來位恩客。


    另外,去年年底某幾個小報私評出了一個秦淮八豔,你我姐妹卻都不在其中。


    被評入列的那八位我都了解了,就沒有一個年紀超過十八歲的。


    而你,今年也十八了吧?你仔細想想,這碗飯我們還能吃幾年?”


    卞玉樓聽得秀眉緊蹙,沉吟了下,道:“姐姐若覺得我們年齡大了,無法維持畫舫的經營,可以買幾個孩子調教啊。


    甚至,初雪、初晴她們資質就不錯,雖有十四五歲,但相信憑姐姐的手段,要捧紅她們也是可以的。


    不論怎樣,這秦淮畫舫的生意總是我們貫做的,而去做那小學女先生之事,且不說如今輿論因之沸騰,月奉才不過三兩銀子,如何能為維持我們日常花費?”


    初雪、初晴是兩人的婢女,七八歲時便侍奉姐妹倆,如今已有六七年了,原本就有當“接班人”培養的想法。


    隻是這兩位婢女無論姿容還是才藝,在卞玉樓看來都還差不少,即便入行,也不過是淪為普通青樓藝伎,難以成名。


    卞玉樓覺得培養兩個普通藝伎沒什麽意思,也難以有好的收入。


    當然,若是沒別的變化,且兩位婢女也願意,她最終還是會讓兩人入行,就如卞玉樓所說的,在她們培養出新人前頂一陣子。


    但是···


    “玉樓,若是以前,你想法未必不可行。可是,當我在柳眉那裏探知到一個消息,便知我們這一行恐怕做不長久了。”


    “什麽消息?”卞玉樓露出好奇之色。


    “聖上可能會封禁青樓等風月場所。”


    這一句話出來,對於卞玉樓來講不異於石破天驚。


    她失聲道:“什麽?這怎麽可能?古往今來,從未聽過哪朝會封禁風月···唔!”


    卞玉樓話還沒說完,就讓卞玉京捂住了嘴巴。


    隻見卞玉京一臉嚴肅地道:“此事乃是我從柳眉那裏探得的機密,她是推測的,而我又是從她話中推測的。


    你這般大聲喧嚷,叫人聽到傳出去,惹來禍事我們如何擔得起?!”


    卞玉樓聞言害怕地看了看屋外,見婢女們並不在,才鬆口氣。


    隨即迴來便低聲道:“姐姐所說之事太不可思議了,我不信。”


    卞玉京無奈一歎,道:“此前你若聽聞我大明將有一位公主做皇帝,會不會也覺得更古未有、不可思議?”


    卞玉樓一時啞口無言。


    卞玉京又道:“這事原本我隻是有些推測,可此番《大明報》出來,政治版塊上的文章說要解放女子之智慧與力量,我便知,聖上要封禁青樓等風月場所之事怕是八九不離十了。”


    那篇劉淑英所寫的關於解放女子之智慧、力量的文章卞玉樓也看過,聞言不禁道:“解放女子與風月之所會被封禁有何關係?”


    卞玉京耐心地講道:“朝廷若真欲解放女子,必然會設法提高女子地位,不說等若男子吧,起碼也不至於如今這般大的差距。


    不論是那些賣身的,還是我等藝伎,說到底都是以色娛人的賤業。若還這般光明正大的存於世間,豈不大大影響女子的聲譽?如此,女子地位如何能提高?”


    卞玉樓仔細一想,發現卞玉京說得確實在理。


    她心裏想著若是她能主宰天下,怕是也不會允許女子做這般買賣——這實在有辱女子名聲。


    朝廷若實施此政策,或許暗娼難以禁絕,但再想這般光明正大的經營青樓、畫舫,怕是不成了。


    想到這裏,卞玉樓慌了,道:“若如此,我們以後可怎麽過活?”


    卞玉京拉住卞玉樓的手,安撫了一陣,微笑道:“我們並非離開此業就活不下去——你若不想做事,可尋個士紳或富商為妾,又或者尋個殷實平民為妻,都是可以的。


    你若不急著嫁人,或是一時挑不好,便可和姐姐般,先去應聘那小學女先生試一試。


    我看這小學裏職位也是可以往上晉升的,興許來日我們也可以如那柳眉一般成為官吏呢。”


    卞玉樓聽了猶疑,“可是我等畢竟出身青樓,怎會被允許做教書先生?”


    卞玉京道:“那柳眉不也出身青樓?如今可是官身呢,我們隻是做教書先生,有何不可?至不濟,也得去試試吧?”


    “行吧,我就陪姐姐試一試。”卞玉樓終於被說服了。


    應天府各縣招聘男女教書先生的告示,已經隨著昨日《大明報》旬半刊的發行,張貼到了南京城各告示欄。


    卞玉京特意去看過,知道要招募小學教書先生之事由各縣縣學負責。


    姐妹倆都穿上了女款儒衫,紮著單髻,帶著婢女來到江寧縣縣學外,發現不僅貼告示的牆前圍著一大群讀書人,縣學大門外更是排起了一二十人的隊。


    這讓姐妹倆都緊張起來。


    “姐姐,這些人不會都是來應聘小學先生的吧?如此我們如何應聘得上?”原本就不自信的卞玉樓更不自信了。


    而且,除了她們,這裏根本沒別的女子。


    卞玉樓也很緊張、忐忑,但還是堅定地道:“沒試過怎麽知道應聘不上?”


    她當即帶著丫鬟初雪,去往告示牆,準備看看那些讀書人在看什麽,是否與小學招募先生之事有關。


    “煩請各位兄台讓讓可否?”卞玉京見進不去,隻能出聲。


    好在圍觀的讀書人議論聲並不高,一聽見女子的聲音,前麵就有好幾人迴過頭來。


    見確實是個穿儒衫的女子,神色都古怪起來。


    其中一人問:“姑娘莫非是來應聘小學教書先生的?”


    卞玉京拱手道:“正是,不知諸位所看告示是否關乎此事?”


    這人一笑道:“自然相關。”


    隨即就高聲吆喝道:“諸位朋友都讓下路,有人來應聘女先生了!”


    這人語氣中帶著打趣,卻也並無多少惡意。


    卞玉京並不在意。


    待眾人讓開路,她便在種種異樣的目光下走了進去,終於是瞧見了那告示上的內容。


    果然是關乎小學招聘先生的要求。


    上麵言明,應天府所實行的三年義務小學將開設三門主課、三門副課。


    主課為:語文、數學、自然。


    副課為:體育、勞動、藝術。


    凡應聘小學教師者,須得符合以下要求——


    其一,年齡需在十六歲以上,六十歲以下。


    其二,需本人無枉法犯罪記錄。


    其三,需能根據小學教材,自學一門主課內容。


    其四,需能根據教材代教一門副課。


    看完這告示,卞玉京整個人都蒙了。


    這小學教的都什麽課啊?


    她原以為,小學即便不學四書五經,也該學千字文、百家姓、增廣賢文一類的蒙學書籍。


    可怎麽是這些?


    語文或許與文學有關,數學不應該等蒙童識字明理至少成為秀才再去研究嗎?


    至於自然、體育、勞動、藝術,意思她都大概能懂,可除了藝術,其他幾門又怎麽能成為孩童學習的內容呢?


    這時,先前吆喝著幫卞玉樓開路那書生笑問:“怎麽,姑娘可是讓這小學先生的招募要求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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