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政壇最頂層的人物,就是不愛把話明說了,分明就是要讓自己出頭說話,用的卻還是個疑問句,就仿佛主動權掌握在別人手裏,自己很無辜一樣。


    蕭文明倒也不怕肩頭扛事,尤其是為了幫戴鸞翔,是很值得冒一冒險的。


    他們倆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早就建立了攻守同盟,現在蕭文明替戴鸞翔說話,將來戴鸞翔也必然會幫助蕭文明。


    因此蕭文明毫不猶豫便接過了衛玉章的話題:“迴老相國、啟稟聖上,潼關被攻破之日,我雖然並不在關上,具體是何情形並沒有親眼目睹。但是我的好友,也是老相國的門生溫伯明先生,卻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據他的所說,據我的見聞,潼關防禦十分嚴密,戎羌想要從外攻破,根本就不可能!”


    “那現在潼關都已經被攻破了,又是出於何種原因?”皇帝質問道。


    潼關陷落的主要原因,大概沒人比蕭文明更加清楚了。


    然而當著皇帝的麵,應當怎樣說明,說明到何種程度,卻是一門大學問。


    蕭文明正盤算著應當怎樣組織語言,卻聽衛玉章又說道:“潼關守將獲罪伏誅之前曾有供述,自稱潼關陷落的主要原因,是因邪教頭目一個叫什麽董鴻儒的,混入了關內,勾結戎羌從內打開城門,因此關隘才不攻而破,還請聖上明察。”


    蕭文明聽了這話禁不住一怔。


    “獲罪伏誅”,意思太明確了,沒有半點歧義,意思就是那位鎮守潼關的王將軍已經因失守潼關之事,被朝廷給殺了!


    說起來原本潼關的守將是一位姓張的節度使,隻是今年年中他的父親去世,因此才迴家丁憂守孝去了,王將軍原本不過是他的副手,隻是臨時鎮守關隘而已,就連潼關守將應當受封的節度使的名位,他都沒有混到……


    王將軍就這樣死了,的確是很冤枉。


    但是政治鬥爭、軍事鬥爭就是這麽一迴事兒,你一個人的一顆腦袋才幾斤重,掉在地上連個坑都砸不出來!


    說句寒磣話,就你這樣的官職、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地位,還嫌你這隻替罪羊不夠肥呢!


    略微有些冤枉地誅殺了這個姓王的將軍,在皇帝眼中不過是件例行公事而已。


    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卻把注意力轉向了董鴻儒:“哦?這個姓董的是不是泉州市舶司董家的?我倒也有些而聞,隻不過看在他董家替朝廷辦差幾輩子了,還算得力的份上,一開始沒有去計較而已。沒想到這廝搞出個邪教,並不是小孩子在過家家,卻犯了這滔天大罪,真是可恨!”


    所以說蕭文明對於當今皇帝的評價不高——也就是聰明而不過有些小聰明而已……


    董鴻儒的情況,蕭文明好久以前就跟皇帝打過招唿了,可看樣子,皇帝明顯是看在銀子的份上,到頭來一直都沒有去找董鴻儒的麻煩。


    麻煩不斷發酵,時至今日,這才搞得如此被動。


    但是其實在中國古代曆史上,曆朝曆代的帝王隻要不是太過愚蠢,從來都是對邪教都是異常重視的,畢竟有古至今,打著宗教為幌子或者以宗教的手段進行組織的大小起事,兩隻手、再加兩隻腳都數不過來……


    並且就算這些宗教並不以奪取政權為目的,那至少也是對朝廷正統思想的一種挑戰,是絕對的不利於統治。


    因此皇帝素來對於邪教的打擊是不遺餘力,別說是像董鴻儒搞出了那麽大動靜的,就是窮鄉僻壤裏那些無名小廟中供奉了黃大仙、狐媚兒之類的角色,朝廷都會扣上一個“淫祀”的高帽子,寧可拆房扒屋鬧出人命也在所不惜!


    就是這麽無情,就是這麽小題大做。


    為了一年區區幾萬兩、十幾萬兩銀子的收入,就冒著動搖朝廷根本的風險,這壓根就不是一道判斷題,而是最簡單的是非題。


    當今皇帝做這件事的時候,有些主次不分、不知輕重,這一點,飽經朝廷風霜的相國衛玉章自然是心知肚明。


    然而現在他卻不會點破,還是解決實際的問題比較重要:“此賊裏通外國、禍國殃民,皇上應當有所旨意處置才對。否則豈不寒了前線浴血搏殺的將士、飽受戎羌荼毒的百姓的心?”


    “沒錯!”皇帝說道,“對此賊不可有半點姑息!還請師父擬旨,將市舶司董家一並拔起,解送京城送交有司衙門定罪。若有反抗者,就地誅殺,不必留情。”


    定罪,是肯定要定罪的,狠就狠在“一並拔起”這四個字。


    也就是說不光董鴻儒本人,就連他全家老小全都會受到牽連,哪怕是幾十年不見的老朋友,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方親戚,甚至是隔壁鄰居家吃過他一塊骨頭的一條狗,都有可能受到滅頂之災!


    董鴻儒,蕭文明忍他也是許久了,他倒黴了對蕭文明而言是一件好事。


    隻是董鴻儒的妹妹董婉青,一直藏身在蕭文明的臨海屯之內,並且她也曾在白炎教務內當過“聖女”,按理說也是最該受到懲處的人之一,搞不好都有可能把蕭文明拖下水……


    為了保住自己的安全以及董婉青的安全,蕭文明趕忙趁此機會,親自在皇帝麵前給自己打一針預防針——


    “皇上,恕臣愚鈍,董鴻儒事發之前,微臣也未能看破他的身份,更不會想到他居然會勾結戎羌。因此微臣在經營屯田所的時候,也同他市舶司董家頗有些來往,或有推波助瀾之效,這並非出於我的本意,還請皇上明察。”


    “行了,我知道了。”


    徹底處置市舶司董家,在此時皇帝的眼裏並不是一件太大的事,眼下最關鍵的還是要解決戎羌入境犯邊的問題。


    不過蕭文明提出解決董家,倒是在另一個領域,幫皇帝解決了一道難題。


    “聽說董家經營市舶司好幾代人了,富可敵國稱不上,但富甲一方是沒跑的。其深受國恩,全不知報效。如今犯了重罪,定要將其家產,全部抄沒,用來補充國庫、支持軍費。這件差事嘛,等戎羌走了,就交給康親王去辦吧!”


    好家夥,原來皇帝使的是一招卸磨殺驢啊!


    先把董家養肥了,等到要用的時候,一刀殺了就可以吃肥肉了。


    蕭文明轉念一想——是不是他自己,也是皇帝正在飼養的一頭肥豬?之所以現在還沒殺他,不過是自己還不夠胖,想吃肉的還懶的動刀罷了……


    不過今日的議題還談不到蕭文明的身上,最重要的還是解決眼下戎羌入侵的關鍵問題。


    毅親王死後,有能力或者,說是有希望可以同戎羌一戰的,就隻剩下戴鸞翔一人而已了。


    皇帝現在也就隻能詢問匍匐在地的戴鸞翔了:“愛卿,戎羌犯邊應當如何處置?你可有辦法?愛卿平身,還是站起來說話吧!”


    經過蕭文明和衛玉章的先後解釋,又在董鴻儒一家身上出了氣,皇帝也確實是不想再怪罪戴鸞祥了。


    戴鸞翔慢悠悠地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皇帝還不忘又撫慰了一句:“潼關陷落,也並非全是愛卿的責任,朕也不予追究。隻是江山社稷、億兆百姓的安危,全都係於愛卿一人,愛卿可有良策退敵?”


    可以說蕭文明對當今皇帝的評論,不過是有些小聰明而已。


    對於戴鸞祥應該承擔的責任,皇帝把話說了個半死不活,一聽就是為將來可能的秋後算賬留了個把柄。


    還不如現在就現在就把全部的責任說清楚,小辮子始終被人抓著,從頭到尾都難受。


    戴鸞翔可不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一介武夫,皇帝話裏的扣子他不可能聽不出來,然而現在卻不是和皇帝咬文嚼字的時候。


    任何時候都不是。


    皇帝現在問他退敵的良策,而這位善於用兵的統帥,的確是有良策在胸。


    因此戴鸞翔說道:“皇上,微臣一點淺見,不敢幹擾聖聽,皇上可以斟酌著辦。”


    “你盡管說嘛!”


    “皇上,戎羌此次入侵洛陽,看似氣勢浩大,其實準備得十分倉促;雖然來勢洶洶,卻並非戎羌的全部主力,而隻有其中的一半,另一半被擋在大散關之外。進入了潼關的這半數主力,一時半刻也進不了洛陽,並且達利可汗死後,戎羌群龍無首,統屬關係尚不統一,作戰組織更是混亂。以微臣看,如今非但不是敗局,反而正是一個可以重創戎羌的大好時機!打得好,甚至可以來一個甕中捉鱉,將戎羌半數精銳一舉聚而殲之,消滅在洛陽之下!“


    戴鸞祥的話讓蕭文明眼前一亮。


    這位大元帥不愧“海內第一名將”之稱,現在的蕭文明,也就在練兵、裝備、戰術等細枝末節上有些想法,能夠在戰鬥、戰役之中一對一、一對多戰勝戎羌,就夠他開心好一會兒了。


    可戴鸞翔的眼界就要開闊多了,一下子就升高到了戰略高度,並且反其道而行之,將異族入侵大齊國關內核心地帶的危急,轉化為集中自身資源,將其重創乃至殲滅的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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