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叫他這個雅號的,差不多都已經死絕了,還剩下一兩個,權勢地位也遠遠不及他,早就沒什麽人敢這樣稱唿他了。


    如今還敢這樣叫他的,普天之下就恐怕隻有毅親王一個而已了。


    而其實,他對自己這一臉的麻子頗為忌諱,別說是直接喊出“六麻子”這三個字了,就是隻說一個“麻”字都不行。


    現在蕭文明直唿此人為“麻公公”那顯然就是犯了他的大忌諱了。


    隻見他臉上幹癟的肉一絲一絲地抽動著,要不是當這毅親王的麵,早就叫人好好收拾一下這個嘴裏不積德的蕭文明了!


    毅親王耳聰目明,一下就看出了六麻子的臉色不對,並且他也有心想要教訓教訓這個在宮裏一天天飛揚跋扈起來的六麻子。


    於是他便說道:“六麻子,你也別拉長個臉了,不就是叫你一聲‘麻公公’,你不高興了嗎?人啊,不能忘本,你也是苦出身,一步一步爬到這位置上不容易,想想當年的難處有好處。六麻子,你說對不對?”


    毅親王這話說得極有道理,皇宮裏看著光鮮奪目,但不是宮裏的人,不知道這裏是怎樣的殘酷和壓抑。


    六麻子能夠混到現在的大太監,不知是踩著多少人的腦袋,一步都不能走錯,才換來了今日的地位,可謂是步步驚心!


    一想起當初是怎樣的苦心幾率、是怎樣的刀光劍影,六麻子就不由得感到心驚膽顫、汗流浹背:“老王爺說的是,是不該忘本,是不該忘本……”


    “那好!”毅親王點點頭,“那這樣,蕭文明今後就一直叫你麻公公了,也算是給你提個醒吧。”


    雖然有毅親王這句話,但是蕭文明也不願再提那個“麻”字了,免得得罪了這個半臉麻子的大太監。


    閑扯了幾句,毅親王又把話題轉向了正題:“這迴老夫帶蕭文明是來麵聖的,皇上在哪裏你最清楚,給咱們前頭帶路吧!”


    六麻子也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便趕忙說道:“皇上剛剛在勤政殿裏坐得悶了,就要移駕禦花園,說是要散散心。可這哪是散心啊,分明就是換一個地方看公文呢!這不,咱們當下人的,也趕緊跑過去伺候著,正好遇到了老王爺,那就一道過去吧!”


    說著六麻子便斥退了,跟著毅親王一道來的那三個皇城司的大內侍衛,領著毅親王和蕭文明二人,就向禦花園的方向快步走去。


    別看這六麻子在毅親王的麵前乖得就跟這些小貓咪似的,可在其他人麵前,那也是說一不二的主。


    那幾個皇城中的侍衛,聽了六麻子的吩咐,趕忙退了下去,沒敢多說半個字。


    六麻子在皇宮裏待了幾十年了,這皇宮就是他的家,家裏的路沒人比他更熟,他走在前頭,七轉八拐地過了幾個彎,便來到了禦花園中。


    說起來是皇宮裏的禦花園,但古樹名木卻並沒有多少,更不會有池塘、假山作為點綴,不過是在平地


    上種上了幾排灌木。


    雖然多少在這個單調的皇宮之內增添了幾縷綠色,但除此之外,也就增添不了更多的情趣了。


    隻有幾株經過精心修剪,外貌已經顯得不那麽自然的桂花樹上,還留著幾點殘花,發出有氣無力的香味。


    在禦花園灌木叢中的小路裏走了幾步,六麻子忽然停下了腳步,請毅親王和蕭文明在原地稍等:“兩位,皇上就在前頭,我先去通報一下。”說罷,他便快速走開了。


    帶他迴來的時候,臉上似乎掛上了一絲愁容,對毅親王說道:“老王爺,皇上請你過去。朝廷裏今天煩心的事兒多,皇上心情也不怎麽好,您老說話的時候可要小心了。”


    皇帝的身體健康和心情如何,屬於大齊帝國的頂級機密,對於相當於在皇帝手下討生活的廣大官員而言,更是異常寶貴的信息。


    同樣的一句話,皇帝心情好或者不好的時候說出來,效果便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加官進爵或是人頭落地,隻在一念之間。


    因此光憑著掌握皇帝心情這一點,六麻子就能從官員手裏掏出不知道多少錢。


    不過毅親王的錢,他是萬萬不敢拿的,反而還要主動關照一句來討好對方。


    聽說皇帝心情不好的毅親王,心中也是一個咯噔。


    他今天倉促帶蕭文明來參見皇帝,原本就是來向皇帝報告一個壞消息,再加上皇帝現在心情不好,也不知道這條消息說出去,又會引發怎樣的雷霆之怒……


    不過既然來了也不能退出,皇帝就在眼前,並且都已經通報過了,那怎麽能不見呢?不見豈不是變成了戲耍君王了嗎?


    於是毅親王隻能硬著頭皮招唿上蕭文明,前去麵見皇帝。


    皇帝正坐在臨時搬到禦花園的一張桌案前,翻看著麵前擺著的一堆文書,見是毅親王來了,他竟然首先站起身來,先打起了招唿:“喲,是皇叔來了!皇叔來的正好,先過來看看這個東西。”


    毅親王不敢怠慢,先是站在原地給皇帝行了個禮,便又快步上前,從皇帝手裏接過了一份文書,緊張而又仔細地閱讀了起來。


    這時,蕭文明也有空能偷眼觀察一下這位大齊帝國的絕對統治著。


    隻見這位皇帝,大約四十歲上下的年紀,麵相頗為俊朗,但臉上掛著幾分愁容,身上並沒有穿著傳說中明黃色的龍袍,而是十分隨意地套上了一件棉褂。


    看樣子,眼前的這位皇帝正如傳聞中所說的那樣頗為節儉——這件棉袍雖然被漿洗得一塵不染,但也看得出好幾處已經退了色了,乃是一件穿過不知多少次的舊衣服。


    然而就是這身舊棉袍,皇帝依舊穿得一絲不苟,袖口、領口、擺子無不被熨得平平整整,沒有一絲皺紋;紮棉袍的腰帶,這也不鬆不緊地綁在腰間,不見半分鬆垮。


    都說當今皇帝是個極其嚴謹的人,蕭文明原先還不信,可看到皇帝這樣的打扮


    ,也不由得他不相信了。


    這時毅親王爺已經迅速地看完了皇帝遞過來的那張紙,麵露驚訝道:“皇上,戎羌這份書信的意思……是想要互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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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互市,顧名思義,其實就是開設市場互相做生意。


    隻是不同於早已存在,並且從未斷絕的民間交易,互市的交易帶有一些官方性質,甚至含著雙方化幹戈為玉帛,從此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不再交兵的暗示。


    因此是不是要開放互市?開放到何種程度?開放多久?無不是重大的議題。


    這個議題牽涉到的經濟問題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政治問題和利益問題。


    如果真的要認真討論,六部裏至少戶部、禮部、兵部、工部四個部門要派尚書大人參加討論。


    因此即便是當今皇帝,麵對戎羌這樣的請求,他也不敢輕易下決心做決定,而要集思廣益,征詢多方麵的意見,才能下最後的決心。


    “沒錯,就是互市。朕看戎羌還是頗有誠意的,不知皇叔是怎麽看的。”


    茲事體大,為人十分灑脫、做事也異常果斷的毅親王,這時也不由得謹慎了起來:“聖上問我,老臣不敢有所隱瞞,但互市之事,老臣也是頭迴聽說,也未免有些太突然了。”


    皇帝解釋道:“其實這是戎羌一個月裏第三次上書要求互市了,隻不過這幾份國書都是從邊關直送到朕的手裏的,朕一直壓著沒有發,就連三省六部都沒人知道。皇叔是閑散恬淡之人,不知道也正常。如今皇叔已經看過國書了,不知道對互市有何看法?”


    毅親王是何等精明老辣之人,他知道這個問題不好迴答,忽然話鋒一轉,將蕭文明拎了出來:“皇上,我這邊正好有個內行人,你可以問一問他。蕭文明,皇上問你問題呢!你可要好好迴答。”


    聽了這話蕭文明整個人都快愣住了,心裏已經暗暗罵起來了:老王爺,你當我傻啊,我在一旁聽得真真切切,皇上分明是在問你的問題,怎麽又變成問我了?這問題是皇帝問出來的,又關係到戎羌,就是個要命的問題,是能夠隨便迴答的嗎?


    這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嗎?


    毅親王忽然把蕭文明抬出來,看似是隨口一提,但其實也是深思熟慮過的,並不是想乘機坑蕭文明一下——把他坑了,對毅親王而言,隻有壞處而沒有好處。


    這個問題,蕭文明要是迴答的好,立刻就能在皇帝麵前大大的加上一分,從此說話也就有了分量,也就有資格在皇帝麵前議論董鴻儒了;要是迴答得不好,那也無所謂,蕭文明才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兒,像這種國家大事,他說不出個子醜寅卯,或者說得前言不搭後語,那也是一極其正常的事情。


    皇帝果然對蕭文明有印象,而且印象還不錯,含笑道:“唷!是蕭文明來了?朕一直都想見見你,他既然來皇宮了,皇叔怎麽也不事先跟朕打個招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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