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奈的推掉了和好姐妹一起去烏魯木齊公園裏麵劃船的打算,把自己懷孕的事告訴了剛下班迴到地窩子裏的衛國。


    衛國聽到後,一下子興奮的跳了起來,頭都差點撞到房頂的椽子上。


    他顧不得脫掉身上穿的油工衣,一把把冬梅抱起來,在不大的空間裏轉了個圈子,轉圈的速度之快,搖的冬梅天旋地轉。


    搖完之後,他眉飛色舞的說:“我終於要做爸爸了,太棒了。”


    相比衛國的興奮異常,冬梅反倒情緒不是很高漲,她坐到床上後,斜著身子抓著床頭上焊接著的鋼筋條子說:”你是不是吃了牛肉了,這麽大的力氣,差點都把我給甩飛了。”


    衛國一邊脫著髒工衣,一邊說:”哈哈,高興嘛,本來是要抱著你轉三圈的,但轉完第一圈,一想,你身懷六甲,經不起這種大風大浪,於是就手下留情了。”說完,衛國咯咯的笑著。


    可冬梅卻噘著嘴說:“我還沒玩夠呢,怎麽小孩就突然來了啊,真是的。”


    衛國把油工衣脫下後,塞到床底下,熱情的坐到冬梅跟前,摟著冬梅的肩膀說:“該來了,你是不知道,咱村子裏,小時候,跟我一起玩的小夥伴,什麽狗剩子,土娃子,他們一個十九歲,一個二十歲就抱娃了,現在小孩都開始幹農活了,我二十七歲了,才得子,夠晚的了。”


    冬梅依舊笑不起來,她故作生氣的摸著自己的肚子說:“讓你不該來的時候來,你出生後,等著我打你的屁股。”


    衛國看到像小孩子一樣的冬梅,開心的一陣大笑,笑完之後,突然又嚴肅了起來,好像想到了什麽事情一樣對冬梅說:“既然懷孕了,那你就得迴咱老家了啊。”


    冬梅看著衛國心想,這才剛來沒多長時間怎麽就讓迴啊,自己還打算在這裏好好享享福呢。


    衛國繼續說:“來的時候,我媽叮囑過我的了,說要是你懷孕的話,一定得迴咱關中生才行。”


    冬梅最討厭聽到的就是我媽說怎麽,我媽讓怎麽,尤其是這些話出自一個男人之口,這會讓她覺得男人好沒有主見,什麽都得聽娘的。


    於是她來了氣說:“在這裏生又咋了,非要迴老家,老家的月亮比這圓還是怎麽著了。你啥都聽你媽的,難道你自己沒有一點主見嗎?”


    冬梅一句話說的衛國不知如何迴答,他頓了頓,想了想說:“其實,我媽要是不說讓你迴去的話,我也會讓你迴去的,一是我一個大老粗伺候不好你,二是在這裏吃的東西都不新鮮,你吃不好,對咱將來的孩子影響非常之大,你知道這裏的糧食蔬菜和水果都是從外麵運進來,然後儲存起來的,到底沒有咱自己地裏種的糧食蔬菜新鮮嘛,三是聽老一輩的人說,本地人如果在外地生孩子,一般都生的是女子,生不了兒子的,我們797隊的隊長和指導員老婆都是在這裏生的孩子,結果都是女子,而副隊長老婆迴家生的孩子,就是男孩。”


    說完,衛國仔細觀察著冬梅表情的反應,因為他知道自己為了按照母親的意思讓冬梅迴家生娃,這三條都是自己胡亂編造出來的。


    可是冬梅確實實在在的相信了第三條。


    她皺皺眉頭,仔細想了想,衛國說的也是,自己父親年輕時候當兵,帶著自己的母親到處跑,大哥是在尹家村生的,是男孩,自己是在貴州生的,弟弟是在尹家村生的,妹妹是在西藏生的,看來為了生個男孩,真得打包迴家了。(西北那個時代重男輕女的思想非常的嚴重,一個媳婦生男生女,直接影響她在這個家庭中的地位和受歡迎的程度)


    迴到老家的冬梅雖然懷有身孕,可是地裏的農活照幹不誤。


    老家的生活雖然苦一點累一點,可是冬梅覺得心裏有種很踏實的感覺,這畢竟是生她養她的地方。


    克拉瑪依的生活雖然輕鬆愜意,但是自己時不時的,總會有一種漂泊和不穩定的感覺。


    家裏的勞動力不多,小姑子準備著出嫁,小叔子正準備考學,衛國爸媽又都年紀不輕,自然而然冬梅就衝到了最前麵。


    幹完一天的農活迴到家,走進自己的房間。


    冬梅和衛國的新房在後院,而且是家裏麵最大的一間瓦房,她一個人趟在偌大的炕上,腦海裏就開始迴憶和衛國在一起的美好時光,不知道此時的衛國睡下了沒有,他是否還在加班熬夜,半夜還需要監督井上的情況嗎?


    想著想著,冬梅的眼睛裏就噙滿了淚花,她揉了揉眼睛,擦了擦鼻子,從立櫃裏麵拿出了衛國走時給留下的信紙,那是單位的信紙,非常的精致漂亮,冬梅在煤油燈下給親愛的衛國寫起了信。


    雖然她知道衛國大約一個月後,才能收到她寫的信,可是她仍然寫的很著急,就好像她每寫一個字,衛國就能看到一個字一樣。


    晚上,趟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麵對偌大的房子,和一張雙人炕,冬梅心裏莫名的害怕了起來。


    不知道怎麽迴事,自從懷了小孩之後,每晚睡覺的時候,自己就會害怕,她不知道這是產前恐懼症還是什麽。


    於是,她叫來了即將出嫁的小姑子陪自己一起睡。


    小姑子高興的抱著被子跟嫂子睡到了一起。


    小姑子性格很活潑,喜歡說話。


    她和冬梅從前半夜一直聊到了後半夜。


    冬梅提醒小姑子,時間晚了,明天還要下地幹活,早點睡。


    可小姑子還是纏著冬梅問道:“嫂子,你說結婚後,兩個人要在一起咋相處呢,我馬上就要結婚了,我突然覺得很茫然。”


    冬梅笑著說:“這有什麽好茫然的,順其自然就好,彼此開開心心的,不要吵架就行。”


    小姑子聽到“吵架”二字,大為不解的問冬梅道:“吵架?兩口子在一起過日子,為什麽要吵架,有什麽架好吵的,我結了婚之後,我就不吵架。”(那個時代的女孩婚前基本沒談過戀愛,對男女相處之道沒有一點認識和理解)


    冬梅覺得小姑子很天真很可愛,於是給她解釋道:“兩口子在一起不吵架才不正常呢。吵架的原因很多,比如意見不合,誤會誤解,還有吵架最主要的還是圍繞經濟問題產生的。”


    小姑子聽罷,更大為不解,她想了半天問:“經濟問題,這有什麽好紛爭的,結了婚雙手創造嘛,白手起家不就行了。”


    冬梅翻了個身子,瞌睡的閉住了眼睛,她說:“你不懂,等你結婚了,你就知道,夫妻有一定的經濟基礎是非常重要的。”


    小姑子平躺著,借著窗子照進來的月亮光,看著天花板說:“我跟我男人一共就見了三次麵,每次見他,他身上穿的衣服都破破爛爛,沒有一件衣服是不打補丁的,我問他為什麽不穿好衣服,他說他沒有好衣服,他家一共四個弟兄,吃飯都吃不飽,更別說穿衣服了,他穿的衣服都是大哥穿過,二哥穿,二哥穿完,才給他穿的??????”


    小姑子說完,正等著冬梅迴答她,卻發現冬梅已經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婆媳關係是不可調和的矛盾,雖然衛國媽對冬梅還有許多看不順眼和看不慣的地方,可鑒於媳婦已經懷了自家的骨肉,要是罵她難免會動了胎氣,於是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可是,一天,中午吃完飯,剛準備睡會午覺的冬梅,卻聽見了前院子婆婆的罵聲。


    冬梅忙穿了鞋,走出去看個究竟。


    隻看到衛國媽手裏提著個小掃帚,進了小叔子的房子。


    冬梅想一定是小叔子考學沒考上,才會挨衛國媽的大罵。


    於是,她一邊挺著肚子,一邊走進了小叔子的房子。


    隻見小叔子像一隻可憐的小羊羔一樣,蜷縮在炕的角落裏,而衛國媽手裏的掃帚就雨點般的落到了小叔子的頭上,小叔子被打的鼻涕眼淚一塊流,可是他卻不敢喊一聲。


    衛國媽仍舊打個不停,一邊打一邊嘴裏罵著:“沒考上學就不說了,還想著要迴家來幹農活,當農民,恩?”


    說著,衛國媽拿著掃帚打完了頭,又照著小叔子的小腿上一陣狠勁的抽,嘴裏繼續罵著:“不考學,你這身板在家,能幹動農活不,我和你爸辛辛苦苦的圖了個啥,你給我聽著,說什麽都要去補習,都要考上學,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咱就當範進中舉的來考??????”


    冬梅一邊拉著衛國媽,讓她不要打了,一邊佩服衛國媽的眼識和遠見。


    她認定了兒子們在農村一輩子會出息不大,所以說什麽也要供他們出去讀書,讓他們走出農村,過上商品糧的生活。


    相比衛國媽,自己的父母就要看的淺薄的多,哥哥高中輟學去販豬,父母也沒有阻止一下,自己高中第一年沒考上,父母也沒有勸她補習,弟弟妹妹的學業父母也根本不問津。


    而衛國當年的高考分數也不好,就是因為衛國媽的堅持,把兒子送到了外省,才改變了他一輩子的命運。


    想完,冬梅看著眼前這個身高不過一米五零,瘦瘦小小的老太婆,情不自禁的產生了敬佩之情。


    到了後麵的日子,雖然不用下地勞動,可是冬梅仍舊要做飯,而且是作一大家子的飯。


    這天早晨,鍋裏下麵條沒有水,冬梅走到院子中間的一口水井,用軲轆從下往上絞水,可是當水馬上就要絞到井口的時候,不知道是由於用力過猛,還是什麽原因,冬梅突然覺得肚子一陣劇烈的疼痛。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不好,快要生了,於是她坐在井邊,一邊掙紮,一邊喊叫著。


    聽到聲音的衛國爸媽從前屋衝了出來,衛國媽一邊把冬梅從井邊扶起來,一邊說:“我先聽見井上的軲轆嘭的一聲響,然後就是你的叫喊聲,我還以為你被軲轆給打到井裏去了,你真是嚇死我了,要是你掉到井裏去,我孫子可咋辦。”


    說完話,衛國媽就開始流眼淚。


    衛國爸讓衛國媽把冬梅照顧好,自己去找村裏唯一的一輛拖拉機,要把冬梅拉到距離崔家村最近的一個鄉鎮醫院。


    聞訊從學校迴來的小叔子,第一時間趕到郵局給哥哥發電報。


    他手裏拿著衛國媽給他的五毛錢,他算了算,發電報一個字要七分錢,五毛錢,最多能發七個字,於是他寫了:速歸,嫂子正生娃。


    收到電報的衛國,看到七個字,尤其是“正生娃”三個字,焦急不已,不知道老婆孩子是否平安,而自己遠在他鄉,一時半會又迴不去,焦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繞著井場團團轉。


    這時,王超英走了過來,看到不同以往,情緒非常不穩定的衛國,忙上前開玩笑的問:“今天是咋了,吃了隔壁石頭底下的蠍子了嗎?”


    衛國聽到旁人的問話,突然喜極而泣,當著王超英的麵就哭了起來。


    王超英看到衛國哭的傷心,第一反應就是衛國是不是家裏有什麽白事了。


    於是也不開玩笑了,表情哀悼的問他說:“心情放好,別太難過了,節哀順變吧。”


    王超英這句話剛說完,準備和衛國一起難受時,卻看見衛國突然衝著自己大笑了起來,而且笑的陽光燦爛。


    王超英大為不解,心想剛才還哭的傷心,現在怎麽突然就笑了,一會哭,一會笑,這不是神經病的表現嘛,他該不會是受什麽刺激,難道,難道是他老婆要跟他離婚?


    可這時,衛國卻衝過來,一把很緊的抓住王超英的肩膀說:“生了,生了,終於生了,我老婆生了。”


    說完,衛國又傷心了起來說:“我想迴去,可是隊上就我一個技術員,一個蘿卜一個坑,我迴不去咋辦?”


    衛國的眼睛裏麵又重現了淚花。


    此時的王超英早已從技術員提成了副隊長,他拍了一下板,告訴衛國道:“這有什麽難,我去跟隊長和指導員說,你一定能迴去。”


    衛國將信將疑的看著王超英說:“我走了,技術誰來幹。”


    王超英拍了一下胸脯說:“雖然我現在是副隊長,但是我也是技術員出生,我身兼兩職,你就放心的走吧。”


    這邊,在鄉鎮醫院裏熬了三天三夜,冬梅終於剖腹產下了一個嬰兒。


    當衛國爸媽看到,哭泣的小嬰兒兩腿之間長著一個小牛牛之後,高興的嘴都合不攏,他們做夢都想要個孫兒,冬梅爭氣的給他們生了個孫兒。


    當年老兩口找冬梅當兒媳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冬梅個子高,想著通過冬梅來改良下他們家低個子的傳統基因。


    老兩口想著,冬梅生的小孩將來一定能長個大個子。


    果不其然,冬梅生下來的小嬰兒比隔壁孕婦生下的嬰兒大好多,而且哭聲震天,非常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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