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在姑蘇台事件的第二日,便來看孫武。


    伍子胥:“孫將軍,怎麽,還沒有動身麽?”


    孫武:“到哪裏去?”


    伍子胥:“天下之大,伍子胥焉知你會到哪裏去?”


    “姑蘇容不下孫武麽?”


    “哪裏!大王在姑蘇台是救了將軍一條性命的啊!當初大王舍了二妃而求一將,求得將軍輔佐,如今將軍破楚立下汗馬功勞,大王備加推崇,連伍子胥都要嫉妒的了。”


    “唔,看來孫武是要走掉的了。”


    “一句笑談。”


    “孫武不求有功。”


    “吳國生民卻企望將軍不能無功。”


    “啊。這就要擊中要害了。”


    “此話怎講?”


    “子胥,孫武進不求功,退不避罪,唯生民為上。如今吳國已經是戰爭連年,不能再戰了,豈能叫吳國國中皆是孤兒寡母?吳國要休養生息,不可再流血了。”


    伍子胥聽了,興高采烈:“啊哈長卿,這就是說,長卿依舊惦掛著國是。昨日慶功盛宴,百官集於一堂,座中隻少長卿,隻覺那酒海肉山也都寡淡無味。我伍子胥擔心的最是你會一怒而去,就此歸隱田園。我在朝中可是孤掌難鳴了,大王可是要失一臂膀了。”


    “子胥如此看重孫武,我可是受寵若驚。”


    “最看重你孫將軍的,乃是敵國將士,上將軍也要聞風喪膽,唔,哈哈,還有那夫概……子胥欽佩將軍,雖然姑蘇台上幾乎丟了性命,卻隻當風吹兜鍪,既未耿耿於懷,也沒有就此隱去,這實在是吳國之幸,好哇,隨我去晉見大王。”


    “孫武還要休養幾日。”


    “也罷。反正伍子胥放心了,就此告辭。”


    伍子胥走了。


    孫武惦記著漪羅。


    從來沒有這樣惦記。傷在漪羅頭上,痛在孫武心裏。漪羅以自己的生命救孫武,得到孫府上下的十分敬重。孫武卻覺得內心愧疚。想一想這漪羅自從同他的命運聯結在一起,真是吃遍了人間的苦,死,也不是一迴了。從姑蘇台上下來,孫武把漪羅抱到了車上。迴府的路上,他一直抱著昏昏沉沉的漪羅。


    孫武:“漪羅,讓你為我吃苦了。”


    漪羅盡量扯動嘴角,笑笑,搖搖頭。


    “不能保護一個弱女子,孫武還算什麽將軍?”


    “將軍……不是也……自身難保麽?”


    “是嗬是嗬,這也是無奈的事情。你知道那神龜麽?占筮的人,誰不對神龜恭恭敬敬呢?它是可以預知禍福、能測吉兇的,可它還是避免不了被人撲殺的下場。”


    “如此這般,將軍……還有什麽說的呢?”


    “我欠了你許多許多,今生怕是還不清的了。”


    “來……世,還有來世呢!”


    “不許胡說什麽來世!”


    漪羅笑了,笑得那麽惹人憐愛。


    “還痛麽?”


    漪羅點點頭。


    “險些讓你丟了一條性命。”


    “漪羅有……九條命呢?將軍聽說過吧……貓,貓就有九條命的,漪羅就是貓。


    漪羅又笑了,笑得很燦爛。


    漪羅掙紮著,想坐起來。


    “貓不要亂動。”


    “遵命。”


    是的,漪羅不可以亂動,一動就天旋地轉,要嘔吐。


    孫武感慨地說:“孫武有你這樣一個紅粉知己,三生有幸啊!”


    漪羅閉上了眼睛,乖乖地躺著,眼角流出了熱乎乎的淚。


    真像一隻蜷著的柔弱的小貓。


    ……


    這兩日,孫武和漪羅說了很多很多的話。


    “有將軍在這兒說話,漪羅的傷痛就輕了,將軍的話便是療救漪羅的藥。”漪羅說,生怕孫武走掉。


    孫武就又來同漪羅說話。


    “……離開齊國的時候,我對夫人說的是‘交交黃雀止於棘,交交黃雀止於桑,交交黃雀止於楚”。漪羅,你且猜猜看,這是什麽意思?”


    “漪羅知道,這是詩經上的句子。怕是隱語吧。”


    “唔,十分地聰明。”


    “可我不知道將軍對夫人打的是什麽啞謎。”


    “當時是,叔父司馬禳苴將軍箭瘡迸裂而死,門外到處是齊王和姦佞布下的哨崗,到處是耳目,豈能說出逃跑的時間?於是,那‘黃雀止於棘’,便是說情況十分緊急的意思;‘止於桑’,‘止於楚’,是說趁著叔父司馬禳苴喪葬,強忍了痛楚,趕緊逃之夭夭。”


    “妙。漪羅懂了。”


    “這才逃到了吳國,來會風華絕代的漪羅喲。”


    “將軍騙我,哪裏是來會我?是來會大王的。”


    “也是。大王求賢若渴。”


    “大王和將軍一拍即合。”


    “轉眼間,十年了嗬……”


    “將軍,現在可以說是——‘交交黃雀止於窠’吧?漪羅隻好在窠裏臥著啊,你不知道整日臥在窠裏,讓將軍和夫人前後照應,我這心裏多急呢。”


    “靜養些時日,傷好了,黃雀是要出窠的。我想送你和夫人到羅浮山去?”


    “將軍!你又要趕漪羅走嗎?”


    漪羅聽這話,心裏一急,便掙紮著坐起來,一陣頭暈目眩,噁心欲嘔。正捧著羹湯而來的帛女,忙放了羹湯,來扶住漪羅。


    “哎呀,你怎麽可以起來呢?躺下,快,躺下。”


    漪羅:“夫人,請說與將軍,讓漪羅侍奉在你們左右,不要轟我走。”


    “怎麽會轟你走呢?誰也不會讓你走。”


    漪羅這才放心地躺下。


    帛女:“將軍,既然你主意已經定了,還是要參與國是,就不要圍繞在婦人的石榴裙邊了,何不去晉見大王?”


    “以逸待勞。”


    “什麽?”


    “大王三日內可親臨府邸,耐心恭候便是。”


    “……”


    第二天,大王闔閭沒來。孫武對帛女說:“灑掃庭院罷,明後日該是大駕光臨。”


    第三天黃昏已經到了,大王闔閭還是沒有動靜。帛女沒說什麽。孫武臉上平靜,心裏卻忐忑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在大王的心裏,他失重了麽?抑或是,他過於自重了?大王心存芥蒂?依舊耿耿於懷於他和夫概的“聯繫”?或者,大王已經改變了初衷,不再問策於他?


    正思忖著,大王闔閭微服,悄然而來。


    “長卿,寡人親自登門來看你了。”


    孫武忙不迭地行大禮:“臣下不知大王駕到,請恕不恭之罪。”


    “算了。”以王者之尊,親自到孫武府上來“看望”,心裏似乎有一點隱隱的不快,不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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