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閾整個人縮在椅子上,頭歪在一邊,薑黃色的燈光打在他臉上,長翹的睫毛尾端泛著光。和他的嘴唇一樣。梁東言的喉結又滾了下,他很輕地把毛巾放到床上,又猶豫幾秒,然後在薑閾麵前蹲下。“薑閾。”梁東言壓低聲音,盡量讓語氣柔和,怕嚇到睡著的人。薑閾睫毛顫動兩下,似在睡夢中掙紮著,幾秒後,才緩緩睜開眼睛,眸中茫然、眼裏難得揉了幾縷紅血絲。“我睡著了…”薑閾眨眨眼,又用力睜了下眼。“你到我床上睡吧,椅子上不舒服。”梁東言道。許是薑閾剛睡醒還懵著,梁東言的這個提議他沒有立刻拒絕,聽話地站起來朝他的床走,走到床前時才反應過來,他扭過頭:“可我要迴家睡的。”“那你先……”梁東言話未說完,薑閾的電話便響了起來。薑閾朝梁東言比了個噓的動作,接起閔萱的電話:“媽。”“還沒迴來嗎?”閔萱記得這時候市圖書館已經關門了。“嗯,和北思出來吃飯了。”薑閾心虛地看了眼梁東言,梁東言麵色平靜,隻看著他。“幾點迴?周六也別玩太晚。北思…”閔萱不大好說葛北思的壞話,隻道:“你和她不一樣,你是要高考的。”“好,結束了我就迴來。”薑閾交代完後便掛了電話,他順勢坐到梁東言床上:“現在一點都不困了。”梁東言走過來,一邊收拾東西一邊低頭道:“你媽媽也認識葛北思?”“嗯,從小認識。”梁東言側頭看了眼薑閾:“…關係挺好。”陰陽怪氣的,薑閾皺了下眉,他看向梁東言,故意問道:“你收拾什麽呢?”桌上就兩本書、一遝稿紙和一個花瓶,梁東言翻來覆去地倒騰了兩三遍。。梁東言停下手中的動作,又從床上拿起毛巾,隨意擦了兩下頭發,站在床前盯著薑閾:“我可以坐麽?”薑閾下意識將腿收了收:“坐。”梁東言在床尾坐下,大腿還是貼著薑閾的腳尖,薑閾又將腿往胸前縮了下,佯裝自然道:“你說吧,我聽著。”“說什麽?”梁東言大約知道該說什麽,但他下意識想多和薑閾說說話。“你不願意當眾表演的...成因。”梁東言點點頭,他靠在床緊貼的牆壁上,拿了個枕頭枕在腰後,稍一側頭便能看到薑閾靠在他的床頭,柔軟而專注地看著自己。“以前,我爸家裏條件很好,所以他會很多樂器......”第27章 他的童年梁東言的音樂啟蒙基本來自梁敘衡,不過梁東言出生後梁敘衡家裏就出了事,房子、地都被拿走,家道中落不說、連他的妻子,也就是梁東言的母親也因為這件事而離開。那時梁敘衡家裏剛剛落難,他不服氣,認為自己一定能東山再起,但家族氣數盡了,他越努力就摔得越狠,腿也是那段時間裏和別人起衝突弄斷的。梁敘衡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整天在家無所事事,拉拉二胡吹吹口琴,偶爾從別人那裏借個琵琶彈一彈,梁東言便耳濡目染,三歲到四歲的一年裏,沒什麽人跟他說話,倒是聽了不少民樂曲子。後來梁敘衡身上的最後一點錢也被他用光,梁東言雖然不花什麽錢,但吃飽飯總歸是要的,他便暗地裏打聽怎樣才能賺錢。梁敘衡早年一直是家裏大少爺,所以壓根拉不下臉、也彎不下腰去幹伺候人的活兒,又因為腿腳不方便,也幹不了體力活。他找了好幾個月的工作,終於在一次偶然中,被人發現他毛筆字寫得很好。一開始,梁敘衡在葬禮上幹的是賬房先生的活兒,也就是收客人的禮金,把人名和金額用毛筆寫在一張名帖上,這個活兒隻需要坐著,那時候一場拿80或者100。久而久之,他和葬禮上的演奏隊也熟了,一來二去的,有時候一些演奏隊缺人便會找他。梁敘衡沒把梁東言送去幼兒園,哪兒有活便帶去哪兒,葬禮不僅管飯、有些客氣的人家還會給小孩紅包,梁東言那年耳濡目染,很快便不怵那些場麵了。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梁敘衡開始教梁東言樂器。梁東言很有天賦,除了因為年紀太小有時候力道不夠,其他音準、樂感都非常好,曲子聽過一遍就會、有時候還能指出演奏隊的錯誤。演奏隊的叔叔阿姨們都很喜歡梁東言、總是逗他、帶禮物給他,這一段日子無疑是梁東言平淡孤單的童年裏的一道光。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但梁東言每天都在期待爸爸帶自己去葬禮,去吃好吃的、去看叔叔阿姨們演奏。有一天葬禮現場,梁敘衡吃壞了肚子,扔下二胡便匆匆去上廁所,到二胡的部分時還沒迴來,演奏隊隊長氣得要罵人,這時音響裏忽然響起了二胡聲,曲子和梁敘衡拉的一樣,就是速度稍微慢了些,但參加葬禮的人基本聽不出來。“誰放錄音帶了?”隊長準備待會兒把偷懶放錄音的梁敘衡大罵一頓時,就被旁邊人搡了下,讓他低頭看梁敘衡的位置上,他兒子正站在地上,手裏握著二胡,眼睛盯著琴弦和左手,認認真真拉著。演奏隊眾人都傻了,大家看著梁東言把屬於梁敘衡的部分穩穩地拉完,然後熟練地收琴,再抬起頭來q流程:“叔叔,要吹嗩呐了。”“哦、哦好!”隊長連忙讓大家繼續,等梁敘衡提著褲子迴來道歉時,大家都笑得神秘,說以後用不著你了,有人替你了。梁敘衡大驚失色,直到二胡的第二個部分演奏開始,梁東言自然地拿過琴和弓,開始演奏,梁敘衡才明白怎麽迴事。大家那天隻是開開玩笑,但梁敘衡不這麽想,他想既然梁東言可以拉二胡了,那他就可以繼續去做賬房先生,賺兩份錢,這不香嗎?於是在梁東言上小學前,他就已經跟著演奏會參加了不少葬禮的演出,一場120塊錢,父子二人一場葬禮加上紅包能賺300塊。小學的時候梁東言便隻有周末和放假的時候才能去賺錢,但這也不耽誤賺錢,因為隨著他長大,技術愈發好、梁敘衡幫他要的價也愈發高了。有一年周末,一個大戶人家辦葬禮,梁東言光紅包就拿了300,那天他也開心極了,拉得很用心,主人家讓他拉什麽就拉什麽,不會的現看譜子現拉,有不少來參加葬禮的人也紛紛圍著他看稀奇,來看這麽小的孩子把二胡拉得這麽好。但也就是那時候,他同班同學的父親也在人群裏,那位家長在家長會時對跛腳的梁敘衡和長得很好看的梁東言印象很深。不知那家長受了什麽刺激,直接給梁東言和他爸錄了段像,把旁邊穿白袍戴白帽的人錄進去不說、還把死人的棺材也錄了進去。周一一大早便去學校吵著鬧著要給自己女兒換班,說不能和這男孩一個班,指不定他身上沾了什麽髒東西。一開始誰都沒把這當成大事,但學生家長不依不饒,甚至在班級群裏讓梁敘衡帶梁東言退學,梁敘衡和他在群裏吵了一架後,別的家長才知道發生了什麽。有部分家長對這種事無所謂,但也有很大一部分家長,在那位家長的渲染下開始站隊。有人神神叨叨地說,大人陽氣重幹這個無所謂,小孩子很容易沾上點什麽。還有人說,自家小孩去過一次葬禮便迴來發熱了兩個星期,跑了不知道多少次醫院,最後還是去了道觀請道士做了法才看好的。還有人更誇張,說聽別人說,有些抵抗力差的小孩,沾上了這個,最後就算命救迴來了,也會變得癡呆。......這件事讓整個班級乃至整個年級都人心惶惶,家長們紛紛交代自家小孩離梁東言遠點、也不要跟他說話,梁東言能感受到大家漸漸開始孤立自己,但他不知道為什麽。後來老師三番五次把梁敘衡叫到學校,讓他跟其他家長同學保證,以後不帶梁東言去這種地方,但梁敘衡軸得很,他就是不鬆口,說你們管不著,你家小孩病了和我家小孩有什麽關係?態度也不大好,引得其他家長更加不忿,對學校施壓得也更厲害。後來老師頂不住壓力,便直接把梁東言叫到辦公室,跟他說,以後你爸要是帶你去那種地方,你不準去。梁東言敏感地察覺到老師的要求和大家這陣子不理他有關,但他還是不明白,這和自己去葬禮上拉二胡有什麽關係。他隻是迴家告訴了梁敘衡,那陣子梁敘衡風生水起,他自己開始承包演奏隊,混得正當不錯,這破事兒三番五次打擾他賺錢不說,現在這些人居然從梁東言下手,簡直有病。於是梁敘衡也去學校鬧了,他挑了個放學的時候,在老師把學生送出教室、家長們在門口等的時候,從口袋裏拿出一遝名片,挨個家長發。名片上寫著:喪葬、壽衣、管樂隊、花圈 一並承包。家長們接過名片後臉色立馬不好了,梁敘衡則在老師還沒到時在年級走廊大聲嚷嚷:“歡迎大家多多找我下單!都是一個班級的家長,我會給大家打折的!”梁敘衡話音一落,接下來的情形更不可控了,有些衝動的男家長直接上去和梁敘衡打了起來,走廊裏頓時亂做一團,梁敘衡雙拳難敵四手,但他盡管被打了,依舊在不怕死地嚷嚷:“我還能給大家找和尚!他們專門搞超度!不怕沾上髒東西!”......梁東言從教室裏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親爹被一群家長按著打,他當下忘記了害怕和哭,三兩步衝上前去,對著一個正打梁敘衡的家長的手臂就咬了下去!“啊”那家長發出痛唿,梁東言卻還是不鬆口,四年級的他已經一米六了,不算矮,他一邊咬一邊用身體擋住梁敘衡,父子二人和那群家長打得難舍難分,直到學校保安過來把兩隊人拉開,梁東言滿嘴血地瞪著對麵那群家長,班主任到的時候第一時間看到了他,緊張地吼著:“哪個家長啊!對小孩子也下這麽重手?!”“那是老子的血!這小崽子咬人!”對麵那家長亮起自己血肉模糊的胳膊,恨不得再上去幹一場。梁東言緊緊咬著牙,他心疼地看著自己鼻青臉腫的爸爸,也還想上去和這個家長打一架。後來一群人都被帶去了派出所,是其他家長先動的手,而梁東言又是未成年人,梁敘衡在學校發喪葬行業名片的行為雖然不好,但也構不成什麽犯罪,被教育了一通便迴家了。迴家之後梁敘衡才捂著腮幫子、口齒不清地給梁東言解釋,說:“那群家長怕你鬼上身影響他們小孩,嘖、神神叨叨的,別搭理他們。”這之後梁敘衡依然帶著梁東言去葬禮表演,而梁東言在學校愈發孤單,連原本最和善的班長也不理他了,也沒人收他的作業,久而久之梁東言就不寫作業了。轉折出現在六年級,那時候有些男生已經開始發育、個子很高也很壯,梁東言雖然也長個了,但還是瘦,第一次是放學的時候被幾個男孩壓著關在學校地下室關了一夜,他們說地下室有鬼,讓梁東言去會會他。梁敘衡那陣子整天不著家,梁東言不迴家也不知道,隔天早上還是學校保安去開地下室的門,才看到蹲在門口睡著的梁東言。梁東言沒把這事兒告訴老師和家長,他擔心梁敘衡又鬧到學校然後挨打,於是沒事人般安靜地上了一天課就迴家了。第二次是學校流感季,但梁東言沒流感,有幾個學生非說是梁東言身上的髒東西讓大家生病的,大冬天把他拖到男廁所從頭到腳澆了他好幾遍,說要把他身上的髒東西洗掉。梁東言原本以為老師會來的,但沒人去告訴老師他被欺負了,於是他濕漉漉地迴了教室,拿了書包翹課迴家自己換衣服。托這幾個同學的福,梁東言終於在這次流感季中病倒了,但梁敘衡沒空照顧他,就在前幾天,他收到一個晴天霹靂,這幾天正渾渾噩噩。梁敘衡被確診了甲狀腺癌,醫生建議盡快手術,他這幾天滿腦子是這事,連梁東言快燒到40度都沒發現,隻坐在床上拉二胡,整個人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歲。於是在梁東言流感還沒好透時,便跟著梁敘衡去了醫院,術前術後照顧梁敘衡,給他端屎擦尿、給他打飯喂水,還要忍受梁敘衡的壞脾氣,一會兒不想喝粥、一會兒覺得梁東言沒給他擦幹淨,到出院時梁敘衡胖了幾斤,梁東言倒瘦了一大圈。這件事很快傳到了梁東言學校裏,他再次迴學校時,好幾個男生走到他麵前,故意扮鬼臉、挖苦嘲諷他,說他活該、說他們爸媽說他爸得癌症就是報應。梁東言不想跟他們打架了,他一個人打不過那麽多人,而且他好累、被澆水也真的很冷。梁敘衡現在每天要吃很多很多藥,又因為幾個月的休養,原本的不少活也被別人搶去,整個人鬱鬱寡歡,家裏再次陷入了梁東言童年時低迷的氛圍。六年級的梁東言已經懂事了,有陣子他一直在想,會不會真是因為幹了這個,爸爸才生病的?可他們隻是在葬禮上演奏啊,梁東言想不通,這僅僅是謀生而已。但他還是選擇繼續幹這個活兒,家裏的積蓄因為梁敘衡生病已經被掏空,六年級升初中那個暑假,梁東言幾乎每天都在葬禮上拉二胡,本市的、外市的,隻要有活他就去,他想,報應就報應吧,賺錢要緊。初中那年梁東言特地選了所很遠的初中上,那裏幾乎沒有小學同學,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平時做什麽。在初中時梁東言基本不和別人說話,生怕哪天再被發現,原本走得近的同學覺得他晦氣、又疏遠他,他不喜歡那種心理落差。初中的梁東言外型已經很惹眼了,老師們常常想讓他參加學校的文藝演出,但他全都拒絕了,他說不會、什麽都不會,連最簡單的對口型也不會。直到考高中,梁東言的文化成績太差了,東吳市基本沒有高中可以上,但梁敘衡是個文化人,他不想讓梁東言年紀輕輕就去讀個技校或大專,便去學校問老師有沒有別的法子可以上高中。老師提供了幾個思路:體育特長生、藝術特長生、國際班。國際班梁敘衡供不起、體育梁東言也沒練過,於是梁敘衡拿著那張單子,眯著眼睛問:“老師啊,藝術特長生是什麽?”“音樂、舞蹈、影視,都可以。”老師說著靈光一現:“梁東言長得好啊!他可以試試去考影視特長生!”“音樂呢?”梁敘衡問:“音樂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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