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飯一吃完,主任就帶秋桂上她的宿舍去了。

    房間不大,隻十多個平方。可瞅得出,裏頭已經是用心布置過了的,新床新被新窗簾,牆裏還貼有幾張山水畫,讓窩慣了破爛厝的秋桂歡喜得連心都差點子跳了出來。

    主任說:“這裏頭的東西都是鄉長出錢讓我去幫你買的。不曉得你喜歡不喜歡?”

    秋桂慌不遞地說:“喜歡,喜歡。我都喜歡死了。主任,真是太多謝你了。”

    主任說:“多謝就不要了。這樣子吧,你先在這裏頭安頓一下。等上班的時候,我再來帶你上打字室裏去。”

    話一說完,主任就轉身走了,還順手為秋桂帶上了門。

    秋桂左瞅瞅,右瞅瞅,當確定整個房間裏真真切切隻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就再也忍不住心裏頭的高興了。她跟個三歲崽仔般在房間裏連打了好幾個轉,然後翻轉身撲倒在疲軟的床上,把頭埋進還散發著日頭香氣的被子裏。直到過了好一大陣子,她才貪戀地把頭從被窩裏抽出,瞪圓一雙目珠把整個房間的每個旮旯頭又細細地再瞅了一遍。

    “我有正式工作了,我有自己的房間了,我已經是鄉政府的人了。”秋桂激動地把這話在心裏頭對自己說了一遍又一遍。一身加過熱般的血,飛快地在周身上下遊動著,連心頭穴也跟著燒烘烘了起來。

    秋桂整個人都陶醉在幸福裏。心頭開蓮花的她萬萬沒想到,等下子,在見到她以後,有一個人會比她現在還高興和激動十倍呢!

    這個人就是野仔。

    不過,那已經是在上班以後的事了。

    當即時,野仔正關起門在自己的小黑屋裏換衣裳。可隻解開一個衣裳扣,就有人“呯呯呯”地來叩他門了。

    除了來喊他做事,野仔這小黑屋是一年到頭都沒人來的。所以,一聽見叩門聲,野仔就慌急急地撲上去開門,嘴巴還在不停地應著:“來了,就來了。”

    門外站著的是主任。就跟日頭從西邊出一般,主任這迴不僅沒拿 “烏麵湯”給野仔吃,反而很和善地對野仔交待了一句:“你跟我來一下。”

    這讓野仔有點受寵若驚。跟在主任屁股後的腳步也屁顛屁顛地踩得格外的有勁。

    實際上,主任對野仔也不是一慣就兇的。新鄉長上任前,野仔就受過主任的不少恩惠。比如鄉裏迴迴待客用的花生瓜子蘋果梨,清理的時候,主任總會讓野仔帶一點吃剩的走。逢年過節,鄉裏發勞保福利補貼,主任也總是記得分給野仔一點“手頭尾”。那時節主任對野仔罵歸罵,心裏頭還是蠻可憐的。主要是上迴野仔壞了主任的好事,才讓主任把野仔恨成“一帖藥”。不過,現在日子一長,主任的氣也可能已經慢慢地有點子消了。

    主任把野仔帶到小黑屋對麵的打字室門口,自己就轉過身,一邊把一把鎖匙交給他,一邊交待著:“從明日開始,這間打字室的打開水、搞衛生都歸你負責。記住,裏頭的東西不能亂動,這把銷匙更是甚人都不準亂借。”

    沒等野仔迴話,裏頭就走出了一個妮仔來,野仔抬頭一瞅,兩個目珠馬上發直了。

    走出來的是秋桂。

    秋桂沒去注意激動得一身都在格格抖的野仔,隻嘻嘻笑著對主任說:“主任,掃地打開水這點子小事我自己會做,就不用麻煩別人了。”

    主任趕緊說:“沒關係,他是勤雜工,在鄉政府就是專門做這些事的。他的名字喊野仔,住在你打字室對麵的那間房子,以後你有事盡管喊他來做。”

    秋桂沒再多說,她走到野仔的麵前,大大方方地伸出一隻手,眯眯笑地說:“來,野仔兄弟,你我熟悉一下,我喊秋桂。”

    自從見到秋桂的那一下子起,野仔的整個人就跟定神一般,連魂魄都不曉得跑到哪一宵去了。秋桂伸手出來,木頭佛樣豎住的野仔居然老半天也沒個反應。

    瞅不下去的主任又兇了起來:“沒魂啦?”

    野仔這才醒過神來,可也隻曉得望著秋桂伸出的手發傻。

    主任的聲音更大了:“鬼蒙目啦?人家秋桂妹子是要跟你握手呢!”

    野仔嚇得連想都沒想就把手伸了出去,秋桂主動抓上野仔的手握住,還用了點小勁搖了幾搖。

    就跟突然間讓電打了一下,野仔一身的骨頭都酥麻了,一身的血也在往頭頂心裏衝。

    秋桂說:“好了,從今以後,你我就相互認著,成朋友了。”

    野仔迷迷糊糊地站著,傻傻地瞅著秋桂,嘴巴皮抖動著,卻半句話也沒說出口。

    主任沒好氣地說:“豎住做佛啦?還不快點去灌一壺開水來?”

    嚇了一大跳的野仔這才從迷夢裏醒轉,慌急急地轉身走開了。

    等野仔提著開水再一迴來到打字室的時候,主任已經走了。秋桂正勾著頭,兩個手在一個鐵盤子上彈琴一樣劈哩啪啦地忙著。聽到腳步聲,秋桂抬起頭來向野仔笑笑,嘴巴也蜜蜜甜地說了一句:“多謝啦!開水就放桌子邊好了。那邊有凳,你自己坐吧。”

    “不坐,不坐了。”氣緊得話都說不清楚的野仔趕緊從裏頭逃了出來。

    直到在自己小黑屋的床邊木木地坐下,野仔整個人還象讓人家灌多了“黃湯”的酒鬼,腦子一直處在暈暈眩眩當中。

    他細細地想著秋桂和他握手時的味道:那手嫩嫩的,軟軟的,滑滑的,燒燒的,就跟在他身裏接通了電線,讓他整個人都麻得起抖……

    他癡癡地想起秋桂抬起頭來跟自己一笑,對自己說“多謝”的樣子,秋桂的笑比八月十五的月光更好瞅,秋桂的話說得比人家唱的歌更好聽,就跟“六月伏”讓野仔吃到了一支冰糖棒冰,舒服得連整個心都要化了……

    野仔把這些事想了一遍又一遍,想得一身的血都發起燒,想得整個身子都毛焦得坐不住,想得自己馬上就想找件事來做。

    直到這個時候,野仔才瞅見,自己的髒衣裳還沒換!

    自己是著髒衣裳去見秋桂的。自己是帶著一身“爛汗臭”去見秋桂的。一想到在秋桂麵前丟了醜,野仔連肚腸都差點子悔烏青了。

    野仔三下五除二換下了衣裳,野仔邊換衣裳邊還在想:自己為何下午不一吃過午飯就換衣裳喲,主任為何不遲一下子再來找自己啊。

    野仔換好衣裳的時候,天已經快烏了。晚裏要做事的野仔慌急急地把髒衣裳用爛臉盆一當好,就趕緊捧到食堂邊的水池裏去洗。

    野仔走路喜歡勾著頭,勾頭走路的野仔一直走到水池邊才瞅見,他又撞到秋桂了。

    正在水池裏洗著衣裳的秋桂大概是剛剛洗完澡出來,頭發稀濕地散開,一身都是香胰的味道。

    野仔趕緊止住腳。心慌意亂的野仔不曉得自己現在該進還是該退。一失手,就讓爛臉盆 “乒”的一聲落到地下了。

    被嚇了一大跳的秋桂趕緊轉過頭,當瞅見是野仔時,秋桂馬上笑了笑,很親熱地問:“你也洗衣裳呀?”

    野仔就跟個被人現場抓到的“偷雞賊”,連脖頸根都漲紅了。他雞啄米樣點著頭,舌頭短了一截般地小聲應著:“是,是。”

    秋桂挪了挪位子,對野仔說:“捧過來吧。”

    野仔格格抖地撿起了掉在地上的衣裳,頭皮發麻地走到洗衣池上。連水龍頭都沒開,野仔就用一雙細木棍樣的雙手胡亂地揉起衣裳來了。

    秋桂“撲哧”一下笑出聲來,笑得野仔頭腦“轟”的一下,心都不會跳了。

    望著野仔冷汗滿麵的樣子,秋桂趕緊止住笑,帶著歉意地說:“對不住,我不是有意要笑你的,你這樣子洗什麽衣裳喲。來,還是讓我來幫你洗吧!”

    “不!”野仔突然狼嘷一般大喊了一聲,然後撲上去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衣裳。

    秋桂奇怪地向野仔望去,瞅著野仔大滴大滴往下落的目珠水,秋桂心裏清楚了。她想了一下,馬上用更軟爽的聲氣對野仔說道:“沒關係的。你是曉不得,你這鄉長送的衣裳還是我幫你選來的呢!”

    說完,秋桂就湊上輕輕地去掰野仔的手了。

    野仔的手慢慢地、慢慢地被秋桂掰開,野仔慢慢地、慢慢地直起身子,退到一邊。野仔木佛樣豎住,一雙無神的目珠死死地瞪住秋桂細嫩的雙手在自己的衣裳上放水,打香胰,輕輕地揉洗……

    望著,望著,野仔的整個目珠都讓目珠水糊住了,瞅不見了。目珠迷糊的野仔就跟是在做一場夢,一陣暖暖的東西把他整個心都塞滿了,蒙得他連氣都憋死了。

    “哇!”的一聲,野仔突然間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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