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美娜的表情難掩聲音,看著賀祺的眼神躲躲閃閃,小聲問他:“你……是不是又瘦了?”


    賀祺喉嚨卡了一下,頓了頓:“沒有吧……跟高中比,可能隻是臉瘦了一點。”


    劉美娜抿抿嘴,抬手拍拍賀祺的小臂,叮囑他:“平時要少熬夜,少喝酒。飯要多吃一點。


    “你要胖一些,媽媽才會覺得你過得好……”劉美娜不知為何忽地紅了眼睛,哽咽著說不出話。


    賀祺怔住了,四肢僵硬,站在原地忘了眨眼睛。


    劉美娜有些難為情地偏開頭,吸了吸鼻子,匆忙把賀祺推上車:“哎呀別讓師傅等急了。我也要走了,你叔叔還等我呢。路上慢點開啊師傅!”


    叮囑完,劉美娜轉身便快步離開了。


    劉美娜低著頭,一手拎著那兩盒草莓,一手從口袋裏抓出兩張皺巴巴的紙巾,慌亂地擦掉眼角的眼淚。


    “走了啊?”司機師傅在前排問。


    賀祺從窗口迴過頭來,有些恍惚地點點頭:“嗯。走吧。”


    三十年前,劉美娜16歲,跟隨同鄉人從四川宜賓輾轉來到深圳,和其他外地人們一起,住進福田的握手樓。17歲時,隨著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的誕生,她的生命就此定了型。


    三十年後的今天,劉美娜46歲,她仍舊留在這裏。


    但賀祺沒有。


    賀祺的生命從深圳福田開始,跨越深圳河;從東鐵線地鐵,到與他格格不入的克利思廷;最終來到了繁華的維多利亞港。


    在此之前,賀祺對自己的一生並無實感;直到今天,看到劉美娜慌亂離開的背影,賀祺才發覺


    原來他這28年,已走了這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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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美娜女士,殺青


    第76章 (十)這樣也沒關係


    賀祺把所有能休的年假全部集中休了,春節假一直休到了年初七。


    從深圳迴來後的幾天裏,賀祺拉著蔣洛盟一起,去轉了轉附近的家具城;趁著春節有假,新置辦了一些軟裝和家電。


    客廳新裝了盞落地燈,臥室空調換了靜音款;陽台蔣洛盟堅持要做成花房,就拆掉了晾衣杆,把原先的洗衣機換成了洗烘一體的。


    兩人刻意在年後開工的這幾天缺席,並不全是因為想多休息;更重要的,是怕他們反常的表現引起懷疑。


    sodasteel和swipe簽的合同裏,規定好的發貨日期就是年初七。如果這批貨在此之前能湊齊了發出去,那就沒有人違約。等於soda用70%的預付款,買了一堆用不著的鋼材迴去,還要在收到貨之後補齊30%的款項。


    但如果這批貨沒有順利發出去,或者貨單上顯示數量不夠;那swipe就屬於違約方,按照合同要求,要賠償雙倍貨款。


    年初三第一天上班,由於聯絡不到蔣洛盟,營銷部無人坐鎮,電話當即就打到了賀祺這裏。


    賀祺早想好了說辭,表示自己去了泰國山裏的某間度假村,遇上了持續降雨,山體滑坡把山路堵了,所有人都出不去。並且降雨影響網絡訊號,賀祺也無法穩定線上辦公。


    實在沒有辦法,目前營銷部兩個總監都不在,隻能由三個經理先撐住;同時,賀祺也很“負責任”地每天線上跟進。


    青陽鋼廠的問題很快暴露,跟單員收假後去工廠看,發現倉庫裏鋼材的規格質量都不合標準,完全沒有能用的貨。嚐試聯係soda商討解決方案,soda自然不會改口,隻說發不出貨就按合同賠償。


    swipe沒有辦法,隻能緊急聯係所有合作工廠,嚐試想出一個短期內湊齊貨物的方案。但soda要的規格並不常見,數量又極大,他們連三分之一也湊不出來。


    年初七,賀祺通過郵件確認,swipe這邊無法正常出貨,已經在盡力接洽sodasteel進行後續協商。


    懸著的兩顆心終於放下來,蔣洛盟當天就停掉了自己的手機號,切斷了自己在香港的一切聯係,就像十年前蔣光信做的那樣。


    下一步,蔣洛盟要離開香港,到美國親自處理接下來的事。


    “波士頓比香港冷,得穿厚一點。”賀祺一件一件翻著蔣洛盟掛在衣櫃裏的外套,挑出兩件最厚的扔在床上:“別光顧著耍帥,感冒了沒好處。”


    “我知道”蔣洛盟盤腿坐在地上,把賀祺扔過來的兩件外套拿過來,嚐試往皮箱裏塞:“不過能不能帶一件就好?箱子塞不下了。”


    “不行!別討價還價。”賀祺想也不想就拒絕。


    賀祺從蔣洛盟訂好機票的那一瞬間,心情就瞬間從頂峰滑到了穀底。午飯也沒吃進去多少,嘴巴基本嚐不出什麽味道。


    也就是稍微忙一點,手上有事情幹的時候,心裏才勉強能好受一點。可隨著起飛時間越來越近,賀祺隻覺得心裏越來越煩,幹什麽都沒用。


    蔣洛盟從箱子邊站起來,走到賀祺身邊,從背後抱住他:“別太擔心。衣服不合適,或者什麽東西沒帶,我也可以直接在那邊買的。”


    賀祺靠在蔣洛盟懷裏,沉默了許久;半晌才低聲問:“準備什麽時候迴來?”


    蔣洛盟的胳膊明顯僵了一下,又很快把賀祺抱得更緊:“要看swipe這邊怎麽應對。順利的話,兩星期就夠了;沒那麽順利的話,可能要再久一點……”


    賀祺咬咬嘴唇,思索了一陣,才說:“我這邊的事兩星期時間應該夠了。到時候你要是迴不來的話,我飛去美國找你。”


    蔣洛盟輕笑,低頭在賀祺頸窩蹭蹭,柔聲說:“我都還沒走,就這麽舍不得我了?”


    賀祺才不承認,反駁道:“不是!我是怕你那邊遇到問題的話,我過去可以幫忙嘛!時間拖得越長越可能有變數……”


    “對對對,”蔣洛盟應和著,在賀祺臉頰上結結實實親了一下:“我肯定也舍不得你啊!剛結婚就要出國,我老公我還沒抱夠呢!”


    賀祺耳根隱隱發熱,輕哼一聲:“又自說自話。”


    兩人就這樣站著抱了一會兒,賀祺忽然朝後偏頭,問:“家裏有暖貼嗎?那邊風大,得暖著點胃。”


    “不用,”蔣洛盟說:“我碩士就是在波士頓邊上讀的,那裏的氣候我知道的,沒那麽誇張。”


    賀祺卻隻當沒聽到,很固執地從蔣洛盟臂彎裏出來,去玄關換鞋:“家裏沒有的話我去買。不遠就有便利店,很快的。”


    蔣洛盟還想再勸兩句,賀祺已經關了門,快步離開了。


    房間好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很刻意地提醒著蔣洛盟隻剩他一個了。


    蔣洛盟看著床邊攤開的行李箱,想起跑路演的時候很多次住酒店,要離開趕赴下一個城市時,房間裏也是這樣。


    一個早已習慣了奔波的人,居然也有一天,會因為要離開一個地方而難過。


    蔣洛盟心裏莫名發空,愣在了臥室門邊,定定地站著。


    床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蔣洛盟迴過神,走過去拿起手機,發現是賀祺的視頻通話請求。


    蔣洛盟按下接通,屏幕裏很快出現了賀祺的臉,背景是夜晚和幾盞橘色的路燈。


    蔣洛盟愣了一下,看著畫麵裏的背景納悶:“你在樓下嗎?不是說去買暖貼?”


    賀祺有些不自然地撇撇嘴,清清嗓子:“你說你不要啊,我去買了也沒用。”


    蔣洛盟忍俊不禁,又問:“那你幹嘛坐在樓下不上來?快上來吧。我馬上要飛走了,送我去機場前再多陪我待一會兒,好不好?”


    賀祺搖搖頭,有些不自然地把鏡頭偏了偏,藏住了大半張臉:“我有事要跟你說,我說完了再迴去……”


    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賀祺頓了兩秒,才重新開口:“那個……你去了美國之後,要是實在太想我,不要一個人窩在房間裏偷偷哭,也不要總抽煙。”


    手機鏡頭晃了晃,重新框進了賀祺整張臉;不知道是風吹的還是冷的,賀祺的眼睛水汪汪的:


    “你可以給我打視頻電話啊!隔著屏幕聊幾句無聊的話,我能抽出時間陪你的。三天一次,兩天一次,都沒問題!一天一次的話……勉強也可以。”


    賀祺有點說不下去,鏡頭重又偏開,照著賀祺身後隨風微動的樹葉。


    屏幕對麵的蔣洛盟安靜地聽著,嘴角帶著淡淡的笑;見賀祺說完了,問他:“要是打了視頻電話還是想你,要怎麽辦?”


    賀祺輕輕“嘖”了一聲,語氣傲嬌得像隻貓:“那你就躲在被子裏偷偷哭吧!我也沒辦法。”


    蔣洛盟收斂了嘴角的笑,重新問他:“那你呢?你想我的時候,也準備躲在被子裏偷偷哭嗎?”


    賀祺不說話。攝像頭固執地偏著,隻拍到賀祺一側的頜角和耳朵。


    蔣洛盟又問:“賀祺,你是不是現在就在哭?”


    賀祺緊緊抿著嘴唇,把臉仰得很高。反正隻要眼淚不流出來,就不算他在哭。


    賀祺從沒覺得自己是容易流淚的人。十八歲就離家的他最清楚,哭是沒用的。之前的十年,他都是一個人過來的。沒有愛情的日子也過得很好。再說,蔣洛盟又不是要走一年半載,他半個月就迴來了。


    這些話,賀祺不知道跟自己講了多少遍;可他還是忍不住哽咽。


    賀祺全然不料,在這樣一件事情上,自己竟會這麽脆弱,這麽貪心。


    在賀祺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看到快步朝他走來的蔣洛盟的時候;他忍了很久的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賀祺得承認,內心深處,他其實無比懼怕與蔣洛盟分離。


    十八歲那年,離開後就再無音訊的蔣洛盟,在他心裏刻下了一個背影,到十年後的今天也無比清晰。


    蔣洛盟把他抱得很緊,慌亂地順著他的脊背:“不要哭。實在想我,我周末就飛迴來見你,好嗎?”


    賀祺在蔣洛盟肩上點頭,抬起手背把臉上的淚痕蹭幹淨。


    明明不想哭的,賀祺想,多丟臉啊!


    不過好像,在蔣洛盟麵前,這樣也沒關係。


    第77章 (十一)不伺候了!


    年初八早晨,賀祺開車來swipe上班。在踏入地庫電梯的前一秒,賀祺收到了蔣洛盟的落地短信,還有一張在海關排隊的照片。


    賀祺輕輕翹了翹嘴角,提醒蔣洛盟注意安全,到了酒店再聯係。


    營銷部忙得焦頭爛額,字麵意義上的那種。


    賀祺剛進辦公室,電腦還沒啟動,梁輝就敲門進來,額頭上冒了好幾顆又紅又紫的痘。


    “賀總監,”梁輝仍舊同以往一樣,不甚真誠卻非常用力地笑著;隻是襯著眼下的烏青,格外顯得淒慘:“賀總監,你可算迴來了……”


    賀祺淡淡地掃他一眼,抽了張濕巾擦落了灰的桌麵,語氣冰冷:“賺錢的時候生怕我多看一眼,現在出事兒了,知道來找我扛了?”


    梁輝臉上微不可查地僵了僵。賀祺的反應梁輝多少有預料,但現在還指著賀祺解決問題,梁輝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賠著笑:“賀總在泰國玩得開心嗎?我之前去的時候直接曬掉一層皮,感覺您一點兒也沒曬黑啊。”


    賀祺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眉頭緊蹙:“別提了!過去之後一天太陽都沒見著,公司這邊又說項目出問題了,蔣洛盟還聯係不上。這年假休的真是……”


    梁輝臉上有點掛不住,尷尬地扯扯嘴角:“實在是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賀總。”


    賀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扔掉擦桌子的濕巾,翻看起這幾天堆在他桌上的文件,垂著眼問梁輝:“現在項目大體是什麽情況?公司準備要賠違約金嗎?”


    梁輝忙解釋:“是這樣的,原先聯係的那個青陽鋼廠,情況比較複雜。它實際控製人是一組那個員工的舅舅。至於跟神富有沒有合作,我們現在也不好確認……”


    賀祺不耐煩地打斷梁輝:“說重點,青陽鋼廠為什麽出不了貨?”


    梁輝頓了頓:“啊,簡單來說,就是青陽鋼廠破產了。但它不是真的經營不下去了才破產,它是有計劃地轉移了資產,然後才破產的!青陽鋼廠接下我們訂單,收了我們預付款的時候,就已經在準備破產了!


    “他們具體怎麽操作不清楚,內地跟香港的法律不太一樣;但就算破產,青陽的資產拍賣所得也會分給我們。可是他們那麽大間廠、設備、機床,竟然全都是租的!工廠的地皮也是租的!實際拍賣的全是辦公用品和原料,簡直是……”


    “行了我知道了。”賀祺繼續翻看著手裏的資料:“你的感歎不用告訴我,講事實就夠了。現在我們這邊是什麽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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