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何欣媛,”賀祺這才想起來:“第一次在服裝店見麵的時候,他說他想追的就是何欣媛啊!”


    “嗯。”蔣洛盟點點頭,指著節目畫麵跟賀祺說:“剛鏡頭裏的男人,就是當時何欣媛的‘前男友’;人家沒兩個月就又複合了,據說現在已經在談婚論嫁了。”


    賀祺把手中的橘子掰了一瓣,問蔣洛盟:“哪愈w宴兒來的橘子?你買的嗎?”


    蔣洛盟彎起眼睛笑,嘴裏還嚼著剛塞進去的橘瓣:“剛摘的。”


    賀祺轉眼就看到牆腳的年桔盆栽,地上已經落了三五片葉子。


    賀祺無奈地笑,問蔣洛盟:“好吃嗎?”


    蔣洛盟仍舊嚼著,嚼了許久也沒咽下去,抬起眼睛心虛地看著賀祺,抿著嘴撥浪鼓一般搖頭。


    賀祺抽了兩張紙巾給蔣洛盟,給他把嘴裏的吐出來。


    賀祺又氣又笑,捏著蔣洛盟的臉頰問:“你多大了啊蔣洛盟?怎麽會想著吃盆栽?”


    蔣洛盟竟真像是有些委屈,小聲說:“盆栽也是真的植物啊,我以為是可以吃的……”


    賀祺問:“小時候沒吃過嗎?不知道這種年桔盆栽什麽味兒?”


    蔣洛盟愣了一下,想了很久,卻絲毫記不起童年時期,哪怕一次過春節的記憶。那些日子和其他沒有意義的日子一樣,已經被大腦清掃掉了。


    蔣洛盟有些失神:“我……忘記有沒有了。”


    春節是感念時間的節日。感謝時節輪轉賦予人們創造富足的機會,感謝時間流逝帶給人們成長和經曆,感謝年複一年,永遠相互支持的家人朋友……


    可世上總有一小撮融不進“俗套”的人,不知道如何感謝過去的時間。他們戰戰兢兢地,不知道如何忘掉苦難;前路迷茫,不知道下一年要去哪裏尋找希望。


    十年以前,當賀祺和蔣洛盟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他們都屬於這一小撮人。


    賀祺忽然起身,走進餐廳,打開一格餐邊櫃,一手拿著瓶酒,一手拎著兩隻古典杯;又走迴客廳來。


    牆上還在投影著春節倒數節目,光線昏暗,不斷變換著。


    賀祺拔了酒瓶的橡木塞,給兩隻杯子都倒上酒,酒液閃著琥珀色的光。賀祺端起酒杯,把一杯遞給蔣洛盟:


    “要喝酒嗎?”


    蔣洛盟慢慢伸手,把酒杯接到自己手裏。這個酒瓶蔣洛盟之前見過,是賀祺酒櫃裏最貴的之一,山崎十八年。


    “新年快樂。”賀祺用自己手裏的杯子跟蔣洛盟碰了一下:“我們以後,會幸福的。”


    蔣洛盟笑了笑,眼前莫名出現了一片水霧,鼻子也酸酸的。


    “嗯。”蔣洛盟重重地點頭,望著賀祺重複:“會幸福的。”


    以後幸福與否或許尚無定論,但至少今晚,喝完了整瓶山崎十八年,那必須是幸福的。


    倒數節目播完之後,蔣洛盟和賀祺喝到兩三點,暈暈乎乎地連澡也沒洗,衣服也沒換,倒在床上抱著就睡了。


    臥室窗簾遮光效果極好,第二天上午不知道什麽時候,床頭的手機忽然開始鍥而不舍地響。


    蔣洛盟被吵得再躺不住,伸手把自己的手機摸過來,發現不是自己的手機在響。


    “哎,”蔣洛盟推推賀祺的肩膀,語氣裏還在這黏黏糊糊地睡意:“你的電話在響。”


    賀祺翻了個身,耍賴似的把被子蒙在頭上:“你幫我接。”


    蔣洛盟從床上半坐起來,胳膊伸到賀祺那邊的床頭櫃,按了接通鍵就放在耳邊:“喂?哪位?”


    電話那邊卻隻是沉默。


    蔣洛盟納悶,正想看看是不是詐騙號碼,聽筒裏卻忽然出了聲:“你是誰?賀祺呢?”


    蔣洛盟瞬間打了個冷顫,心中陡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賀祺也不知什麽時候醒了,睜著眼睛,看著蔣洛盟屏息凝神。


    蔣洛盟飛快地看了一眼來點顯示,臉色登時一變,立刻把屏幕轉向賀祺。


    【來電人:劉美娜】


    第75章 (九)你要胖一些


    這要是其它時間,其它場合,蔣洛盟和賀祺絕對能把事情圓過去;但偏偏是宿醉過後,兩人一個比一個不清醒的時候。


    不等他們想出什麽話來狡辯,對麵的劉美娜就已經猜出了情況,聲音從外放話筒裏傳出來:


    “你是……賀祺的,男朋友嗎?”


    蔣洛盟一臉焦急,求助地看向賀祺,用口型問他怎麽迴答。


    沒等賀祺厘清楚,手機裏劉美娜又出了聲:“你好?喂?”


    賀祺掀開被子在床上坐起來:“媽,是我。剛接電話的是我愛人,有什麽事嗎?”


    賀祺皺著眉,緊緊咬著牙關,已經做好了迎接劉美娜怒火的準備。


    可電話那頭隻是沉默,沉默了大概有五秒鍾左右,劉美娜才開了口。


    “我……我沒什麽事。”劉美娜的聲音還算平靜,隻是隱約發著顫:“那個……今天大年初一,我們見一麵吧。帶著他一起,好嗎?”


    賀祺和蔣洛盟徹底醒了,兩雙眼睛瞪得極大,震驚地彼此對視著。


    沒聽到迴應的劉美娜連忙補充:“啊要是你們已經有安排了的話就算了,我沒什麽正經事要說,你們……”


    “知道了。”賀祺打斷了劉美娜的話:“我們沒什麽安排,下午我們到了再聯係吧。”


    說完,賀祺就直接掛了電話。


    兩人根本沒有震驚的時間,匆忙洗漱收拾妥當,才發現當天到深圳的高鐵票已經賣光。兩人又去聯係中港商務車,但春節司機大都放了假,沒有提前預約是沒車可用的。


    實在沒辦法,兩人打車去口岸,下去自行過關之後,再打車去見劉美娜。


    劉美娜沒讓他們直接去家裏,發給賀祺的地址,是一家年初一還在營業的廣式茶樓。


    兩人來的路上太匆忙了,蔣洛盟下了車才意識到自己兩手空空,第一次見長輩也沒準備禮物。又擔心劉美娜等久了,隻能在附近盡量找找看,最後提了兩盒丹東草莓,就急匆匆地去了。


    兩人到的時候,劉美娜已經點了茶水。畢竟是新年,劉美娜穿著一件酒紅色的雪紡襯衫,頭發順直地束成低馬尾。臉上像是上了粉底,在細紋出沒的眼角聚成了很細的白線。


    “阿姨,您好。”蔣洛盟臨進門的時候被賀祺推到了前麵,慌亂了一下,又很快調整迴來:“春節快樂阿姨,給您帶了兩盒草莓,拿迴家跟叔叔一起吃吧。”


    劉美娜連忙起身道謝,推脫著把禮物接過來,才有機會問起:“不知道怎麽稱唿……”


    蔣洛盟又趕忙欠身伸手:“我是蔣洛盟,阿姨叫我小蔣就行。我跟賀祺是同一個公司的。”


    劉美娜伸手去握蔣洛盟的手:“啊,好。小蔣。”


    為顯親切,蔣洛盟把另一隻手也伸出來,一起握住劉美娜的右手上下晃動。劉美娜忽然感覺到了某種冰涼的金屬觸感,一低頭,就看到了蔣洛盟左手無名指上的指環。


    劉美娜心中一跳,視線馬上去找賀祺的左手;很快也看到了賀祺手上一模一樣的戒指。


    劉美娜心情有些複雜,她還是很難想象兩個男人要怎樣互稱“愛人”;但起碼他口中這個“愛人”,應該不是個有家室的騙婚gay。他說他過得很好,看樣子也許是真的。


    賀祺一直在一旁站著,表情不尷不尬的,也並不說話。等蔣洛盟和劉美娜又寒暄幾句,三人才在桌邊落了座。


    包間裏桌子不小,但餐具隻留了三組。賀祺率先選了靠邊的位置坐下,把他和劉美娜中間的座位空給了蔣洛盟。


    蔣洛盟想到賀祺和劉美娜的關係會有些尷尬,但沒想到他們倆是一句話都不肯多說的那種尷尬。蔣洛盟就算再怎麽不怯場,再怎麽健談;也很難撐住這麽冷的場子。最開始的自我介紹環節過去,整個包間就立即冷下來。


    劉美娜先開了口,跟蔣洛盟笑笑:“不好意思啊小蔣,第一次見麵,應該請你到家裏坐的。但是初一家裏客人比較多,你叔叔那邊的親戚都住得近,時不時就有人來串門……”


    蔣洛盟趕忙擺手:“沒有沒有,不會的阿姨。在哪裏都沒關係,我們能順利見麵,您對我還看得過眼的話,我就很知足了。”


    劉美娜臉上的笑僵了僵,張了張嘴,轉了話鋒:“我們就是普普通通見一麵而已,別有壓力。你們是一起床就過來了嗎?還沒吃飯吧?這邊點心做得很好的,你們點點東西吃?”


    說著,劉美娜把轉盤上的菜單轉過去:“你們這麽遠過來,還帶了水果,這頓飯阿姨請你們,不要客氣。”


    玻璃轉盤有些沉,最後那點慣性讓菜單超過了蔣洛盟的位置,停在了賀祺麵前。


    賀祺把菜單拿下來,給身旁的蔣洛盟推過去:“你點吧,我沒有特別想吃的。”


    蔣洛盟朝賀祺轉頭:“啊?沒胃口嗎?是不是難受……”


    “沒有,”賀祺朝蔣洛盟笑笑:“我沒事,就是沒有特別想吃的。你點就好。”


    劉美娜也說:“你們商量看吧,我中午吃了挺多東西,我喝點茶就行了。”


    前一天晚上又熬夜又喝酒,早上又沒吃飯就趕過來;蔣洛盟擔心賀祺可能胃會不舒服,也沒再推辭。點了兩例青菜粥,又點了些鳳爪、排骨、叉燒包一類的蒸點。


    好容易等點的東西都上來,邊吃邊聊起來,氣氛總算漸漸暖起來。


    賀祺不知道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從頭至尾,一直沒說過幾句話,隻是默默地埋頭喝粥吃點心。


    劉美娜話也不算多,大多隻在聽著,偶爾迴應或者提問。


    整場飯局下來,說的最多的反而是蔣洛盟。


    蔣洛盟介紹了很多賀祺工作想關的內容。跟劉美娜解釋swipe是一家什麽樣的公司,外貿行業是幹什麽的,賀祺所在的營銷部主要幹什麽,他平時具體工作做什麽……


    蔣洛盟做過賀祺的背調,知道賀祺從跟單員一直到部門副總的升職路徑。蔣洛盟把每一個職位具體做什麽,都仔細講給劉美娜聽;告訴他賀祺如何為公司創造價值,如何受到許多大客戶的青睞,如何在公司裏管理項目組和營銷部,平時工作是什麽風格……


    劉美娜聽得很認真,手中的茶一直拿著,到茶涼了也一口沒喝,連目光都很少從蔣洛盟身上移開。


    事實上,這些事情,關於賀祺18歲之後如何在香港生存的事情,劉美娜之前的確從未聽過。


    劉美娜像是初次認識賀祺一樣,由熟悉賀祺的蔣洛盟為她介紹;告訴她,她的孩子在她沒看到的地方,如何優秀,如何能幹,如何在孤立無援的地方竭力生活,拚盡全力從男孩成長為了男人。


    這些事情,這十年來的經曆,賀祺從來不曾跟劉美娜說起過。當然,劉美娜也沒有問過。


    她在賀祺千難萬險的港漂生活中,缺席了,或者逃跑了整整十年。


    一旦錯過,就再也無法彌補的,整整十年。


    劉美娜無法細想,在她忙著逃避的時候;賀祺一個剛成年的外地人,在香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挨了多少欺負;才一點一點,像沙漠裏的仙人掌一樣生長起來。


    劉美娜很感激,賀祺如今擁有了自立的本錢,擁有可以依靠的伴侶;讓她不至於釀成無法逆轉的錯誤,不至於在難以承受的自責中度過餘生。


    下午四點半,時間差不多了,三人都要各自迴去了。


    到飯局散場,賀祺也沒開口跟劉美娜說一句話。


    劉美娜身上漂亮的紅色襯衫,在賀祺眼中無比耀眼,每一寸都閃爍著可貴的幸福。他的出現,總是在提醒劉美娜她的人生多麽不幸。他怕自己一開口,劉美娜身上好不容易亮起來的幸福,就又要被他熄滅。


    自己的出生已經夠讓劉美娜不幸了。賀祺想,起碼從現在開始,不要讓這種不幸繼續下去了。


    茶樓就在劉美娜住處的附近。蔣洛盟打了去口岸的車,等車到的這段時間,劉美娜就站著他們身邊,陪他們一起。


    一月末二月初,深圳的隆冬已經過去;空氣裏是是濕潤潤的泥土香,稍帶涼意的風輕柔又溫和。


    叫來的車緩緩在路邊停靠,蔣洛盟跟劉美娜告別,牽著賀祺從後排上車。


    就在賀祺邁步的時候,他的袖口被拽住了。


    賀祺有些詫異地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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