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烏雲遮住了剛才的皚皚月色,北岸山寨燈火明亮。

    有提燈的,有扛門杠的,十多個人在忠源老漢家院裏,有站著的,有蹲著抽旱煙的。達岔在磨盤上稀稀唰唰地磨著刀。有人嚷嚷:“刀磨了好半天了,行了。繩子找到沒有?看這個行不。”“那是每天挑草用的,不礙事。”有人迴答。

    “關好圈門,別讓給跑了。”

    “快撈起腿,揪住耳朵使勁摁住。刀使勁捅呀,手哆嗦啥?”

    “往上偏點,在往上點。對了!”同是一個人的聲音。

    肥豬嗷嗷叫著,震耳欲聾。幾條狗從人的胯下爭先恐後竄去,舔著地下的豬血,狗臉上的毛被染得紅紅的。狗一走動,人們又急忙抬腿讓路。豬的四隻腳亂動了幾下就不動了。六七個中年漢子抬著剛宰殺的豬,擱在臨時架在院壩的鍋邊。

    妹花父親用手在鍋中蘸了蘸,覺得水不夠燙,返過身從柴禾堆裏撿起幾根幹樹枝,放在漆上掰斷,一大把往鍋底下塞。

    一股濃煙往上衝,天空像被烤焦了似的,月色灰朦。鍋裏的水頓時沸騰起來。

    妹花父親說:“四個人在這裏刮毛,其他人跟我去,把我家的那頭豬也逮來。”五六個後生隨著他去了。

    老摩公嘴裏叼著煙杆走了過來,手在豬脖子刀口處翻了翻說:“這頭比今天早上宰的那兩頭皮要厚哩!”“可不麽,剛才放刀時,使了好大勁才捅進去呢。”還是當殺豬學徒的達岔說。說完後又自己解釋道:“這比殺‘野狗’還費勁多了,那次我宰偷牛賊哈孬,一刀還沒使上勁就把他擱倒了。”“竟吹牛,剛才放刀時手幹嗎哆嗦來著,還不趕快吹你的豬皮去!”達岔聽出是父親的聲音,不做聲了。看著父親和老摩公屁顛屁顛走進屋,這才用嘴對著插在豬腳杆上的竹管,唿嚕唿嚕地吹起豬皮來。達岔是對父親有些逆反情緒的,隻是嘴沒說出罷了。心裏還抱怨著:“達獨的婚禮辦得這樣紅火,殺了好幾頭豬。到我結婚時你們才不是這樣呢。”

    院子裏幾大木盆都裝得滿滿的豬肉,此時有人還在殺雞,有燙雞拔雞毛的、有翻豬腸子的、有在炸豆腐的、有刮魚鱗的。整個院子彌漫著油味,腥味和煙味。

    大家忙到深夜,推豆腐和向各戶分發大米的姑娘,都紛紛過來告訴主人家,說明天哪家先煮飯、幾時先背哪家甑子的飯來吃之事,有負責記錄的一一用石灰塊把這些事在牆上作了記號。

    在吃夜宵時,源忠老漢說:“大家一夜都未合眼,我在此替達兒謝謝大家了。現在雞叫才頭遍,大家迴去休息一下,明晨早些起來吃新娘的‘婆粑’。”顯然是指 “包古”從新娘家裏“偷來”的糯米粑了。吃夜宵的人中有人說:“幺公嗌,我們為達獨高興,肚子在為我高興呢。”眾人吃著笑著迴去了。隻有幾個老婦人在裏屋的火籠邊放著一大壇酒,一根根咂酒管彎曲地伸到各自麵前,她們在對唱古老的敘事“補老”歌。一是老年人睡得少能守夜,一是為了等著天亮卯時新娘過門。

    等待著喜慶的人都覺得這個夜晚非常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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