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的時候,陳曜給了我一串鑰匙,說等我考慮好了,就搬到他那裏去住。他根本就不打算給我拒絕他的機會,他隻是陳述一個事實--我給你一個半月做好心裏準備,然後等著你乖乖迴來。


    我還想垂死掙紮,用盡我所有人脈,看能不能有別的辦法解決公司的問題。直到有一天,爸把我叫進他的辦公室,歎口氣對我說;"小微,公司做不下去,大不了關門,大不了破產。我還有點積蓄,你跟你媽出國吧,不要這麽逼自己了,爸爸看著心疼。"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其實不是一個多麽孝順的兒子,很長一段時間,我和爸爸之間的關係非常僵硬,我恨他為什麽要跟媽媽離婚,我恨他為什麽外麵要有那麽多女人。不過慢慢長大後,看淡了很多,也漸漸和他恢複了普通間的父子關係。


    爸爸他,其實一直是很疼我的,我想起從小到大隻要我問他要錢,不管多少他都不會問我用來幹嗎,還會問我夠不夠。金錢的確不能衡量什麽,但爸隻是一個男人,他隻知道用這種方式表達他的歉疚,他的補償,他的疼愛。


    這間公司,是他畢生的心血。我知道這段日子,他絕不會過得比我輕鬆。可是他說要我不要這麽辛苦,還說萬一真撐不下去了,就讓我出國。


    我有握在手裏的籌碼,我可以讓他畢生的心血不至於一夜間崩潰......可是,代價是我的自尊。


    我躺在床上,半舉著高腳玻璃杯,眯著眼看著裏麵微褐色的液體。


    自尊,或許是最沒有用的東西。它不能解決我爸的困境,不能減輕我日複一日對藥物和烈酒的依賴,雖然它曾經是我最重要的東西。心力俱疲的時候,我會迷迷糊糊的想,我為什麽要拚命維護這玩意兒?丟了它,我還是秦微,生活不會有太大改變。至多我再和陳曜糾纏個幾年,浪費幾年青春,對我沒什麽太多影響。


    如果我再一次向命運妥協,它會不會大聲嘲笑我的天真,我的懦弱,再一次狠狠報複我?


    我拒絕思考。


    隔天,我對爸說,不要擔心,然後把陳曜和我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給他聽。


    他驚訝的抬頭:"秦微,你什麽朋友?這麽大能耐,還肯這麽幫你?"


    我盡量笑得平靜:"以前念書的時候交情很好,前兩天剛好碰到,知道我們公司的事後,就答應幫我想辦法。"


    爸良久歎了口氣:"這麽大的人情,怎麽還得起?"


    我說我和他關係很鐵,人情不人情的,以後找機會還。


    爸看了我一眼:"你不懂,現在這社會,不會有白吃的午餐。還好你們是大學朋友,不然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然後他想起我是個男人,不存在什麽奸不奸的問題,於是笑笑:"可能我見多了商場上的爾虞我詐,想多了。秦微,下次有時間,把你朋友請家裏來吃個飯吧,也算是道謝。"


    我說好。


    從爸的辦公室退出來,我茫然的看著空蕩蕩的走廊。我鎮定的告訴自己,既然我已經作出了決定,那麽無論以後會怎樣,我都不能怪到別人身上。


    是我咎由自取。


    離陳曜給我的期限還剩最後兩天的時候,我在街上盲目的轉了一圈,然後撥通了他的手機。摁下號碼的瞬間,我不斷的盼望著最好是占線,關機,要不就是沒人接聽。我自欺欺人的想,要是鈴聲響了三聲後他還沒來接,我就立刻和老爸說我搞不定了,然後連夜買機票去美國。


    鈴聲才響立刻就被接通了,陳曜急切的聲音傳來:"秦微,你考慮好了答應了是不是?"


    "我是為我爸才答應的。"


    "我知道。"他放心般的長歎了一聲,"我馬上過來幫你收拾東西,你在家裏等我。"


    他真是一秒鍾也不肯浪費,好像深怕我下一刻就會逃走。


    其實我不會逃,我還能逃到哪裏去?這是一場等價交易--確切的說,是我占了便宜也說不定。


    我邁動雙腿往自己家裏走,進門後就開始機械的收拾衣物。我真覺得奇怪,為什麽我的心裏可以這麽冷靜,這麽漠然,好像接下來會怎樣我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聽到門鈴響,我走過去開了門,對陳曜說了一句:"你在客廳等我一下,很快就收拾好了。"愛情不愛情的,我已經沒什麽奢望了。這個時候,我隻想安靜的躺下來,閉上眼,告訴自己一切都已經解決了。


    24歲的秦微,是對人生再沒什麽追求了的秦微。


    從距離我對陳曜說我不愛他了,從今以後我和他沒關係了這句話不到三個月的時間,我再一次迴到了他身邊。


    人生,真是充滿了諷刺,不是嗎?


    他的房子很幹淨,雅致而不至於奢華。我在房子裏轉了一圈,哪兒也沒看到白蘭地威士忌之類的東西,不由皺了皺眉頭。


    "你在找什麽?"他不解的看著我。


    "你冰箱裏怎麽隻有啤酒?你沒有專門的酒櫃嗎?"隻有啤酒的話我會活不下去,我已經習慣了靠更加烈性的酒來吞服安眠藥。


    "你怎麽了?你突然開始酗酒了嗎?"他好笑的過來抱住我,我猶豫了一下,沒有掙紮。


    "我睡覺前一定要喝點白蘭地,威士忌也行,不然會睡不著。"我迴答說。


    "這可不是好習慣。"他的聲音變得有些生氣,"你什麽時候開始學會喝這種烈酒了?以前你睡覺很老實的。"


    "那是兩年前了。"我靜靜的提醒他,"很多習慣都是會改變的。"


    "我會讓你以後習慣睡覺前隻喝牛奶的。"他笑著在我臉頰上吻了一下,放開我走到廚房去做飯。


    喝牛奶?


    我呆呆的摸了摸揣在口袋裏的藥瓶,牛奶加安眠藥會對我的幻聽和失眠有作用嗎?


    晚上睡覺前,他果然端了杯熱牛奶讓我喝下去。我趁著他不注意,迅速塞了兩顆安眠藥在嘴裏。


    他立刻轉過頭來:"你吞了什麽?"


    我大驚,他怎麽會發現?然後,我看到了他對麵的穿衣鏡,無語。


    "沒什麽,普通的保健藥。"我淡淡的迴答了一句。他一語不發的看著我,突然伸手拽住我的睡衣,在口袋裏掏出了那隻安眠藥的瓶子。


    "這是什麽?"他的語氣有些發抖,"你為什麽要吃這種藥?"


    "我失眠。"既然被發現了,也沒什麽好瞞的了。安眠藥而已,又不是毒品。


    "你什麽時候要吃這種藥......你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他臉色鐵青,順手把那個藥瓶扔到了窗外。我的目光順著那個白色的藥瓶消失在窗外。真可惜,還有一大半呢,看來隻能明天再去醫院開了。


    "你迴答我!"他扔了那個藥瓶,立刻衝上來抓住我的肩膀。


    "兩年前不吃,難道現在不能吃?"我吃安眠藥已經有十幾年曆史了,以前你不知道,是因為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不需要那玩意,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你怎麽知道我沒吃?


    他看著我,眼神漸漸柔和下來:"答應我,秦微,以後不要再吃那個了,對你身體不好。"


    "可我要是睡不著呢?"


    "睡不著?"他狠狠的堵住我的唇,"那我們就來做點能讓你累得立刻就能睡著的事!"


    sex,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當我躺在他懷裏,疲倦得再也沒力氣動一下的時候,我恍惚的想,在我失眠的那些日子,如果找個人來上床,或許也能起到安眠藥的效果。


    "秦微,你在想什麽?"他摟著我,輕聲問。


    "沒想什麽。"我翻個身,掙開了他。


    "你和你爸說了那事麽?他放心了吧?"


    "嗯,他還說,要我好好謝你。"


    "他能把你生出來,就該我感謝他了。"


    "放屁......"我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嘟噥了一句,轉了個身,背對著他。


    他的手指和嘴唇又開始在我背上不規矩的遊移起來。


    "別動了陳曜,我困死了!"我不耐煩的動了動,再度昏昏沉沉的閉上眼。


    "小微......"他試探般的再度摟住了我,輕聲在我耳邊喚著。


    "......"我連迴答他的力氣都沒有,我真是困得不行了,隻好隨他把我緊摟在懷裏。


    "你終於肯乖乖的被我抱著了......"


    這是我陷入沉睡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陳曜,絕對是個居家型的男人,這一點從我剛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就深有體會了。當然不是說他沒有事業心,雖然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他找了什麽工作,但想來是份光鮮亮麗的職業,我就懶得問了。


    他下班後喜歡馬上趕迴來做飯,晚上就陪著我看電視,實在有工作,也盡量拿到家裏來做。比起他來,我每天除了在公司晃滿8小時,其餘的時間不是奉獻在了電視上,就是奉獻在了他床上,真是有些汗顏。


    林煥和西平都還在瑞士,張陽有時候晚上約我一起出去喝酒,我也懶懶的拒絕了。


    喝什麽酒?喝多了等著迴來被他逮著機會罵,然後就拖床上去狂做個三次四次的麽?也不是我沒這方麵的需求,隻是他也有點超出常人了吧?我有時候懷疑他那個女朋友怎麽受得住他這麽個床上的野獸。


    不過他對我還是很體貼,碰到我心情不好,或者累了一天不想做的時候,也不會強求。他隻是抱著我,讓我的臉埋在他肩上,睡得很安心的樣子。我看到銀白的月光從沒拉上窗簾的窗口灑進來,照在這個男人身上。他的臉真是很好看,非常漂亮,非常性感。有時候我會想,和他比起來,我實在隻算長相普通,充其量也就還算有點氣質,他想要個男人,什麽樣的貨色找不著?為什麽一定是我?


    和他在一起後,我好像又不用每晚上吃安眠藥了,也不太去醫院了。靠,我骨子裏果然還是對他沒法抗拒。


    我個沒用的玩意。


    陳曜忙起來的時候也會很忙,有時候出個差,十天半個月的不迴來也是有的。我曾經問過他,他不忙的時候都在我這裏,他不用迴去看他父母的嗎?


    他說:"我連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都嫌少,哪還有時間迴去?再說了,我不是每個星期六都會迴去吃個晚飯嗎?"


    那是,每個星期六像完成任務似的趕迴去吃個晚飯,8點之前絕對會迴到這裏,他爸媽難得竟然都沒有罵他不孝。


    "你不是以前最喜歡迴家的嗎?你爸媽現在不覺得奇怪嗎?"


    "他們隻以為我工作忙。"他轉過身來摟住我,"有什麽好奇怪的?他們的兒子把時間都給了老婆,難道他們還要吃醋嗎?"


    這可真是個絕妙的迴答。我什麽時候成他老婆了?難道他還打算這樣和我過一輩子不成?


    "過兩年等你結婚了,我也要找個好老婆去,到時候讓我爸媽也嚐嚐吃醋的味道......"我胡亂開了句玩笑。


    他突然一把扳過我的臉:"你說什麽?"


    "我說你過兩年結婚......"


    "後麵那句!"


    我總算明白他為什麽生氣了,有點莫名其妙:"你結婚了,我當然也要結婚,怎麽了?"


    "我不會結婚!"他一字一句的說,"你別想離開我!"


    這下輪到我蒙了:"我沒說你馬上就去結婚,我是說過兩年你總要結的吧......"


    "過兩年也不會,沒有那種時候!"他毫不猶豫的打斷了我的話。


    我瞪大了眼睛:"你不結婚......難道你打算一直這麽過下去?"


    "當然了,難道你以為我隻是想和你在一起過個兩年,三年就分開嗎?我說了我再不會放開你了,一輩子也不會!"他突然死死的抱住我,好像我一下子就會從他懷中消失一樣。


    我手忙腳亂的要從他懷裏掙紮出來:"你瘋了麽?一輩子這麽下去......你的未婚妻呢?你爸媽呢?你家裏會放過你嗎?你還要不要你的事業了?"


    "我不管!"他吼了一聲,"總之你想離開我,門都沒有!"


    我呆住了,我原以為這樣和他在一起,頂多個兩三年,了不起拖個五年,六年的......男人30歲總要結婚了吧?感覺到他的手臂在漸漸用力,我忙說:"我說說而已......你不要這麽激動,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什麽以後再說?我說了不準你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


    "我沒有......真的,我就隨便說說罷了。"我慌忙安撫他。看來我選擇了一個錯誤的時機和他討論這種問題。畢竟我和他重新在一起還隻有幾個月,他的激情也不可能這麽快減退,男人在感情激烈的時候誰沒說過要過一輩子的話?等他女朋友迴來了,等他再一次熱情磨滅的時候,他遲早還是會放開我。


    唉,隻是這個遲早,究竟還要等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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