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信心她會相信,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解釋,就會牽扯出劉詢,這事太過重大,我怕雲歌會有生命危險。再說了,讓她知道她曾無數次親手做過魚給劉弗陵吃,也許在劉弗陵吃不下飯時,她還特意夾過魚片給他,勸他多吃一點,她又是什麽感覺?難道就會比現在好過一點嗎?很多事情,如果能不知道,還是一輩子不知道的好,所以若不是被你逼得沒有辦法,我絕不會告訴你這些。” 許平君心中對孟玨感情複雜,恨歎道:“孟玨,如果你能告訴先帝或雲歌,他的病是因為你的香無意引發的,也許先帝根本不會死。我即使送出了香囊,也害不到他們呀!”


    孟玨呆住,怔怔不能說話。


    許平君的眼淚仍在不斷地滑落,可她的聲音卻已聽不出任何異常,隻是異樣的冷。


    “我把雲歌交給你了,你一定要救活她!我迴宮了。”說著就掀開毯子,要起來,孟玨想伸手扶她,她躲開了他,叫富裕進來。


    “平君,你不如讓富裕先陪你去別處住幾天,或者迴娘家……”


    “家?”她曾有過家嗎?許平君笑起來,一麵扶著富裕的手向外走,一麵說:“我不迴未央宮,還能去哪裏?”


    夏末的陽光正是最明媚絢爛時,她卻是連骨頭縫子裏麵都在發冷,眼裏所看見的是隻有黑灰色,沒有任何光亮溫暖。原來這就是被最親的人利用的感覺,原來這就是傷害到自己最親的人的感覺,原來這就是絕望的感覺。生不如死,原來就是這種感覺。


    小時候,沒有家和親人,她以為隻要她很努力,討得母親喜歡,她就會有家,可是無論她如何勤勞能幹,母親都看不到她;大一點時,她以為她的劉大哥能給她一個家,在他爽朗的笑下,她能擁有溫暖,她費盡心思地抓住了他,以為在他的身邊,她就有了家,可是她錯了。未央宮當然不是家,可至少她擁有過曾經的溫暖,她可以守在椒房殿內迴憶那些逝去的美好,可是她又錯了,原來曾經的溫暖都隻是她的一廂情願。


    她不願再見劉詢,無顏再見雲歌,一瞬間,她失去了她的所有,或者說,她本就一無所有。


    她能去哪裏?哪裏又能給她棲身之所?


    皇後和富裕走後,太醫和守護在屋子四周的人也被皇後帶走。八 月見狀,上前敲了敲院門,屋裏沒有人迴應,他就走了進去。廂房裏,孟玨坐在雲歌榻邊發呆,許是因為還在病中,孟玨看上去異常的疲憊,顯得眉目間無限蕭索。


    八月心中本來對雲歌有很多氣,可這會兒看到她臉被燒得通紅,嘴唇灰白,全是爆裂的傷口,被子外麵的手瘦得更是讓人覺得一碰就會斷,他心中的氣忽地就全消了,上前小聲問:“公子,要去抓什麽藥嗎?我找九妹去抓。”


    “她隻是背上受了點輕傷,流了些血,不是什麽疑難雜症,太醫院最好的三個太醫會診開出的藥石方子已經是最好。”


    “那……那就沒有辦法了嗎?嘴唇都被燒得全裂開了,再這麽燒下去……”


    孟玨拿著濕棉布輕輕擦雲歌的唇,“隻能試一試非藥石的法子了。八月,你立即迴府,雲歌的屋中應該收著一管紫玉簫,你把它拿來。”


    八月忙迴府去取簫,心裏卻怎麽都不明白雲歌的病和簫有什麽關係。


    等八月把簫取來,孟玨接過紫玉簫,拿到眼前仔細看了一瞬,唇邊慢慢地抿出了絲苦笑。


    他麵對著窗外,將簫湊到唇畔,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


    簫聲響起的刹那,如皓月初升,春花綻放,整個屋子都被寧靜安詳籠罩。


    午後的陽光從窗戶灑進,孟玨的五官蒼白中流動著點點碎金的細芒;和煦的夏風從窗口吹進,孟玨的幾縷黑發在風中飄舞。他細長的手指在紫玉映照下,蒼白得仿佛透明,可他墨黑的雙瞳中柔情流轉,全是溫暖。


    八月退到了院外,輕輕掩上了門。這般的深情和挽留,連不懂音律的他都聽懂了,雲歌即使在睡夢中,也不會一無所覺吧!


    八月覺得曲子耳熟,可又從未聽公子奏過,坐在門檻上聽了半晌後,忽然想起在哪裏聽過這首曲子。雲歌常喜歡在有星星的晚上吹這 首曲子,用的好像就是這管紫玉簫,不過,她的曲子中哀音深重,公子所奏卻平和寧靜,所以一時沒有想起來。待想明白了,八月心裏又泛出酸楚,這管簫的末端有刻印,是孝昭皇帝劉弗陵的遺物,雲歌吹的曲子隻怕正是孝昭皇帝當年常奏的曲子。公子這般心高氣傲的人竟然為了救雲歌,不惜用劉弗陵的物品,揣摩劉弗陵的心思,吹奏劉弗陵常奏的曲子。


    沒有人知道雲歌究竟有沒有聽到曲子,孟玨似乎也並不關心,甚至他根本沒有迴頭看過雲歌,他隻是坐在窗邊,麵對著他和她曾經共居的院落,一遍遍地吹著簫。


    從午後的金光流溢到夕陽的晚霞熠彩,從薄暮昏暝到朝旭晨曦,他一直反反複複,一遍又一遍地吹著同一首曲子。


    光影在他身上流轉,有午後淡金中的孤直,有夕陽斜曛中的落寞,有月從西窗過的傲慢冷淡,有沉沉黑暗中的固執守候,有清冷晨曦中的疲憊孤單。


    天,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光影交替間,似乎交錯了孟玨的一生。但不管何種神情,何種姿態,他總是一個人。一個人在晨昏交替間,追尋著一點渺茫,踽踽獨行於蒼茫天地。


    當燦爛的陽光再次灑滿庭院時,曲子突然滯了一滯,幾絲鮮血從他的嘴角涔出,沿著紫玉簫滑下,滴落在他的白袍上,孟玨沒有任何反應,仍然吹著曲子。


    一會兒後,曲子又頓了一下,又再次響起……


    在院子外守著的八月聽到曲子變得斷斷續續,猛地推開了門,衝了進來,看到孟玨唇角的鮮血,驚駭下,叫道:“公子,不要再吹了!”想要去奪簫,卻被孟玨眼中的光芒所懾,根本不敢無禮,情急間看到榻上的雲歌,一下撲了過去,“燒退了,夫人燒退了!公子……”帶著哭音迴頭,看見孟玨終於停了下來,正緩緩迴頭看向雲歌。


    他臉色煞白,唇卻鮮紅,手中的紫玉簫早被鮮血浸透,已看不出本來顏色,而他的表情最是古怪,說是欣慰,卻更像悲傷。


    他怔怔看了雲歌好一會兒,頭無力地靠在了輪椅上,閉上了眼睛,嘴唇動了幾動,八月卻根本聽不清楚他說什麽,忙湊到他身旁。“……迴府,請張大夫照顧雲歌,不要提我,就說……就說是太醫救的雲歌。”八月不甘心,放下自尊、不顧性命,用心血渡曲救活的人,竟然


    連見都不見一麵嗎?“公子,你……不等夫人醒來了?”孟玨已沒有力氣說話,隻輕抬了下手指,八月看他麵色白中泛青,再不敢囉唆,立即推著他向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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