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玨推著輪椅,行到許平君身旁,想要把她的脈息,許平君手猛地一揮,躲開了他。她臉色蒼白,聲音冰冷地問:“你既害劉弗陵,後來又為什麽裝模作樣地救他?”


    孟玨的臉上也沒什麽血色,他疲憊地說:“不管你信不信,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是沒有對劉弗陵動過殺機,但我要殺他,多的是手段,犯不著把雲歌拉進來。”孟玨的語氣中有自負、不屑,還有自傷、驕傲,“我給雲歌配的藥全是為了治她的病,我當時壓根兒不知道劉弗陵身上有毒,他的毒被我的藥引發,是個意外的巧合。”


    許平君眼睛盯著別處,聲音如蚊蚋一般,“先帝的毒究竟是誰下的?”


    “我推測是霍光,至於還有沒有其他人牽涉在內,恐怕永遠不可能知道了,那些人應該已經早被霍光送去見劉徹了。”


    “怎麽可能?以前我不懂,現在可是很明白,給皇帝下毒談何容易?皇帝的飲食、衣物都由專人負責,就是每口水都會有宦官先試毒,於安忠心無比,霍光如何下的毒?”


    “霍光的下毒方法,我也是平生僅見,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給他出的主意,布了這麽個天衣無縫的局。霍光在一座荒山中種植了一種叫‘狐套’的植物,它開的花劇毒,可令人心痛而死,這座山中還有一種野生的植物,叫‘鉤吻’,可令人唿吸停止,窒息而亡。這些植物就隨意長在山上,任何人看到都不會多想,世間哪一座山上沒有些有毒的花和草呢?此山多泉水,狐套和鉤吻的點滴毒素融入泉水,流到了山下,山下的湖水就有了‘毒’,其實,這些湖水也不能算有毒,因為我們即使連喝幾個月,都不會有任何中毒跡象,因為這些毒太少 了,少得我們的身體可以自然排泄化解掉,但是,如果我們常年喝這些湖水,十年、二十年後,隨著年齡增長,體質衰老,卻會某一天突然爆發疾病,比不飲用湖水的人早亡。這種事情在民間也不少見,比如某個村子出生的人大部分是瘸子,某個村子的人容易眼睛瞎,某個村子的人壽命比別的地方短,人們往往歸咎於他們得罪了神靈,或者受到詛咒,我義父卻曾說過‘一方水土,一方人,人有異,水土因。’我能發現霍光的這個絕不可能被人發現的秘密,就是突然想起了這些事情。”


    許平君不解,“可是皇帝和皇後、後宮諸妃喝的是一樣的泉水,霍光如果用這種方法下毒,其他人不是也會得怪病?”


    孟玨解釋道:“所以我才說霍光的這個局布得天衣無縫。他的‘下毒’還多繞了一個圈子。我查過劉弗陵的起居注,劉弗陵喜用魚肉,而這個湖內就有很多魚,這些魚看上去健康活潑,和其他的魚沒有兩樣,實際上體內卻積蘊了微量‘病因’,如我前麵所說,一般人吃幾條,一點事都不會有,但劉弗陵從八歲起就開始食用這些‘有病’的魚,身體會慢慢地變差,如果沒有我的香,也許還要五年左右才會病發,但是我的香,恰好激發了他體內深藏的‘病’。如果五年後他身體開始虛弱得病,沒有任何人會懷疑是毒,因為試毒的宦官沒有一點事情。”


    許平君喃喃說:“因為試毒的宦官不止一人,而且這些試毒的人吃的量也和劉弗陵不一樣。”


    孟玨點頭,“可以說,即使我們今日站在霍光麵前指責他下毒,我們也沒有任何證據。水有毒?霍光可以立即喝給你看!魚有毒?霍光也立即可以吃給你看!哪裏都沒有毒。”


    許平君寒意侵體,聲音發顫,“霍光他究竟想要什麽?他難道不明白嗎?這個天下終究是劉家的天下,即使殺了劉弗陵,他想篡位登基也根本不可能,他謀反的那天,就是天下藩王起兵討伐他的一天。”


    “我推測,霍光從沒有想過自己登基,他隻想做實際上的‘皇帝’。如果劉弗陵好控製,聽他的話,那麽他可以隨時中斷養‘魚’,如果不好控製,那麽劉弗陵會在二十五歲左右就身體變差, 生怪病而亡,這個時候,劉弗陵應該已有兒子,還恰好是幼子,而且按照霍光的計劃,還應該是有霍家血脈的孩子,霍光自然可以挾幼帝令天下,天下藩王沒有任何理由聲討他。”


    “劉詢他……他知道霍光的事情?”許平君身子簌簌發抖,她一直知道霍光權勢遮天,是個很可怕的人物,可是她怎麽都想不到,他已經可怕到了如此地步!給一個八歲的孩子下毒,預謀二十年後的天下,這是怎樣的謀劃和心思?難怪上官桀和桑弘羊會死,他們怎麽可能鬥得過這樣一個深謀遠慮、狠毒無情的人?難怪劉詢明知危機重重,仍急著要立虎兒為太子。


    孟玨淡淡應了聲,“嗯。”


    許平君的麵頰抖動得幾次想說話,都話語破碎,不能成聲,最後才勉強吐出了句,“我……送給雲歌的……香囊可……可有問題?”


    孟玨身子靠坐到了輪椅上,聲音不大地說:“不僅僅是有問題,還是很大的問題!劉弗陵的毒雖然被我的香引發,實際上是因禍得福,因為再晚兩三年,即使扁鵲再世,恐怕也沒有辦法替他治好這非病非毒的怪病。這次病發,卻機緣巧合地讓我發現了他病的源頭,然後想出了救治的法子。其實他的毒大部分已經被我清除,但他中毒的年頭太久,所以身虛體弱不說,有些餘毒還要慢慢地靠調理去拔,不過隻要方法得當,兩到三年就應該可以完全恢複健康。他當時身體內的狀況正是新舊交替時,劉詢送的香囊,壓製了新氣生,引動了體內殘存的餘毒,所以……所以我也再無能為力。”


    隨著孟玨的話語,許平君大睜的眼睛內,一顆顆淚珠順著眼角滾落,再無聲無息地涔入了蓋著她的毯子上。


    “你為什麽不向雲歌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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