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男子當然有,至少她就知道三個,爹爹、二哥、三哥。以前她以為那很普通,可現在才知道自己家裏的男子都是異類。她的母親、她未來的嫂嫂都是幸運的女人,可她似乎沒有這樣的運氣。


    雲歌淡淡地笑開。


    很奇怪,她居然對這座府邸沒有一點厭惡,甚至對霍成君,她也沒有任何惡感。也許在她心中,一切都隻是孟玨的選擇,都隻是她和孟玨之間的事情,和霍府、霍成君沒有什麽關係。


    腦內思緒紛雜,她不知道站了多久,天色暗沉時,才突然驚醒,自己應該迴去了,孟玨也許已經在屋中等她。


    她正要轉身離開,卻看到角門開了。


    薄暮昏暝中,距離又遠,視線本該很模糊,可因為那個人影太過熟悉,熟悉到她明知道自己絕不該再看下去,可腳卻仿似釘在了地上。


    霍成君送孟玨出府時,天色已黑。


    小青拿了燈籠過來,主仆二人視線一錯而過,霍成君是疑問的眼神,小青微微點了點頭。


    到了府門口,孟玨正要離去,她卻拽住了孟玨的袖子,滿麵飛紅,欲說不說。


    孟玨安靜地笑看著她,既未接近,也未抽出袖子。


    霍成君低著頭說:“很少看到爹爹下棋能下得那麽開心,我聽娘說,爹前日又在她麵前讚了你,娘親也十分開心。”


    孟玨淡笑著沒有說話,霍成君緩緩將身子靠在了孟玨身上。


    孟玨的手輕輕扶在霍成君腰上,既未主動迎合,卻也未拒絕。


    門扉半掩,花影扶疏。


    女子窈窕,男子翩翩,昏黃的燈光,將兩人的身影勾勒得溫情脈脈。


    很久,很久,兩個互相依偎的身影都未動。


    惜別,惜別,不忍別!


    隻有情愫暗生的男女才會如此默默相對,別時艱難吧?!


    孟玨笑扶起霍成君,“我該迴去了。”


    霍成君微笑著叮嚀:“天色已黑,路上小心。”


    孟玨一笑,很溫和地說:“外麵風冷,你也早些迴去,不要吹著了。”說完轉身離開,步履雖緩慢,卻再未迴頭。


    霍成君立在門口,目送著孟玨的身影消失不見。


    霍成君的目光投向了對麵樹叢的陰影中,雖然那裏看著一片漆黑,她的視線卻久久未動。


    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天很高,也很黑,星很稀,也很暗。


    街道兩側樹上的黃葉紛紛隨風而落。


    雲歌伸手握住了一片落葉,喃喃說:“起風了。”


    街上偶有的幾個行人都縮著脖子,匆匆往家趕。


    雲歌停了腳步,側著腦袋想了會兒,“該迴家了。”


    她深吸了幾口氣,想平複胸中的疼痛。迴家了就不會再難過,也不會再心疼,喃喃對自己說:“我不喜歡疼痛的感覺,我會好起來的。”可是真的嗎?


    她不敢深思。她現在唯一的選擇隻能是像蝸牛一樣,縮迴殼裏。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忽地如旋風一般,衝到雲歌麵前,揮舞著手,興高采烈,大唿小叫:“雲歌,雲歌,真的是你!哈哈哈……我可是有福了,乖雲歌兒,快給師傅做頓飯。”


    年紀已經老大,性格卻還像頑童,動作敏捷又如少年。


    雲歌滿懷傷心中,他鄉遇故知,如同見了親人,鼻子一酸,就想掉淚,卻又立即逼了迴去,擠了笑說:“不要亂叫,我可沒有拜你為師,是你自己硬要教我的。侯伯伯,你怎麽在長安?可見過我二哥?”


    侯老頭瞪著眼睛,吹著胡子,很生氣的樣子,可又想起來別人怕他生氣,雲歌卻不怕,曆來都是他有求於雲歌,雲歌可從來沒有求過他辦事,滿肚子的氣不禁都泄了,滿臉巴結地看著雲歌,“乖雲歌兒,老頭子很久沒見過你二哥了。我剛去了趟燕北,想迴西域,順路經過長安。你怎麽也在這裏?”


    侯老頭根本未等雲歌迴答,就又猴急地說:“唉!唉!雲歌兒,多少人求著我想拜師,有人長跪三日三夜,我都沒有答應,你這丫頭卻……你們家盡出怪人,當年求著你二哥學,你二哥隻是笑,雖然笑得很君子,卻笑得毫不迴應,後來找你三哥,你三哥倒弄得好像是老頭子欠了他錢,寒著臉來句‘沒興趣’,太讓老頭子傷心了,學會我的本事好處可多了去了……”


    雲歌一臉不屑,“快別吹牛了!你當年求著我跟你學什麽‘妙手空空兒’時,我說‘我才不會去偷東西’,你說‘學會了,天下除了我,沒有任何人再能偷你的東西’,我覺得不被偷還挺不錯的,就跟著你學了。結果呢?我剛到長安就被人偷了。”


    侯老頭一生遊戲風塵,不係外物,唯獨對自己的‘妙手空空兒’自傲,聽到雲歌如此說,立即嚴肅起來,像換了個人,“雲歌,你說的是真話?你雖然隻學了三四成去,偷東西也許還不成,可人家若想偷你,卻絕不容易。”


    雲歌點頭:“全是真話。我身上一共帶了七八個荷包,全部丟掉了,害得我住店沒錢,被小二羞辱了一通,幸虧……”那個人的名字跳入腦海裏,雲歌聲音一下哽咽,她立即閉上了嘴巴。麵上維持著一個隨時可能破碎的笑。


    侯老頭沒有留意到雲歌的異樣,隻滿心疑惑,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即使長安城有高妙的同行,想要不驚動你,最多也隻能偷到四個荷包,七八個荷包,除非是我才可以,啊?!”


    侯老頭笑起來,又變得神采飛揚,“哎呀!我知道是誰偷了你東西。唉!笑話,笑話!我就教了兩個徒弟,你們還對麵不相識,不過也沒有辦法,我們這行的規矩就是‘偷偷摸摸’,收徒弟也是如此,大張旗鼓地告訴別人我收了徒弟,那人家不就都知道你是‘空空兒’了嗎?那還偷什麽?老頭子縱橫天下幾十年,見過我真貌的都沒幾個……”


    眼看著侯老頭即將拐題拐到他一生的光輝偷史,雲歌打斷了他,“侯伯伯,說重點!究竟是誰偷了我的東西?難道是你的徒弟?”


    侯老頭賠著小心的笑:“乖雲歌兒,你大概是被你師兄,不對,他雖然年齡比你大,不過比你晚跟我學藝。入門為後,應該叫師弟,你大概是被你師弟偷了。當時師傅和你說我是天下第一時,還沒有教小玨呢!如今,如今……”侯老頭似乎還十分不甘願,“如今我也許是天下第二了,小玨悟性非同一般,又肯下功夫,哪像你?不過也奇怪,小玨怎麽會偷你的東西?他雖跟我學了‘妙手空空’,可能讓他看上眼,主動出手的東西恐怕還沒有。光顧著玩了,好幾年都沒有見他,他也來長安了嗎?雲歌兒,你莫要生氣,他也不知道你是他師姐,因為你一直不肯叫我師傅,也沒有真正學到我的本事,所以老頭子就和他說隻有他一個徒弟,好鼓勵他刻苦學藝,繼承衣缽。”


    雲歌身子晃了下,麵色蒼白,“侯伯伯,小玨的全名叫什麽?”


    侯老頭想起自己的徒弟,滿心得意:“孟子的孟,玉中之王的玨,孟玨,是老頭子這一生唯一敬重的人的義子。”


    雲歌站立不穩,踉蹌地後退了幾步,曾在心中掠過的一些疑問刹那間似乎全部明白。


    侯老頭此時才留意到雲歌麵色異樣的蒼白,“雲歌兒,你怎麽了?病了嗎?”


    雲歌強笑了笑:“沒有,隻是有些累了。我今天在外麵忙了一天,侯伯伯,我想先迴去休息了。您住哪裏,我得空時再去看你,或者我們西域見,到時一定給您做菜吃。”


    侯老頭指了指前麵的客棧,“就在那裏落腳。今夜的風肯定還要大,乖雲歌兒,你快迴去好好休息,迴頭打起精神,好好給師傅做幾道菜。”


    漆黑的夜,風越吹越大。


    無數的樹葉在風中唿旋,從雲歌頭上、臉旁飛過,將本就看不清前方的黑夜攪得更是支離破碎,一片迷蒙。


    雲歌茫然地走在混亂的天地間。


    很多東西,曾經以為天長地久的東西,原來坍塌隻是一瞬間。


    曾以為他和她是長安城內一場最詩意的相逢,像無數傳奇故事,落難女子,巧遇翩翩公子搭救,救下的卻是一生一世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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