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薄暮。一輛囚車從皇宮晨暉門駛出,駛向位於東邊近郊的法場。車裏坐著兩個人,她們緊緊依靠著,手拉著手,眼裏毫無恐懼,全是安然。


    一路上,凡是看到囚車的百姓,問及是處決人徙的車,全部都跟著跑,大喊著“放了王爺”。就算是走的郊外小路,也是人越來越多,還未完全出城,已是被圍得水泄不通,根本無從前行。前頭領頭的太監隻得飛馬跑迴去報告,到了陛下跟前,發現陛下也仍是舉棋不定,因為蘇州知府孔理年的奏疏到了好幾日了。


    前幾日,看著這長達八頁、情深意切的奏疏,欽宗雖然不想放了人徙,可卻不能放著著奏疏不管。但凡奏疏上奏,都要經過下麵樞密院的層層審核,想必這時候已有不少人看了這書子。這上麵一筆一筆詳實記載了蔡京和朱勔的罪狀,隨信而來的,還有厚厚一疊作為書麵證明的契約、文書和百姓聯名上訴,不可小視。而在書中,也詳實記錄了昱王人徙一直以來怎麽被權臣欺壓,如何與其鬥智鬥勇,如何善待百姓,如何受到百姓的擁護,如何廉潔為政。孔理年在信的末尾以腦袋保證,請朝廷下派欽差來查,信中如若有一點不符合事實,他願以全家老少十幾口的性命賠罪。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欽宗隻得派了個名叫連青的欽差下蘇州查訪,沒幾日他的親筆京書就到了欽宗手裏。欽宗一看,上麵寫道:


    “……臣查訪了平江城原少丞蔡京與昱王兩人的宅邸,發現兩人住宅規模不相上下,但蔡大人的略顯豪華。其次,在蔡京的府邸中,臣發現了暗室,其中金銀珠寶不可計數,而在昱王的府邸中,找不出超過一箱子的金銀,隻發現糧倉爆滿。臣怕是他以錢買糧以做存儲,但臣查訪了百姓後得知,昱王十分清廉,糧實為百姓自願捐獻。……臣以為,昱王謀反之罪純為子虛烏有。”


    這封懇切的上疏讓欽宗十分為難。他在做太子時就記恨人徙,如今好容易做上了皇帝,太上皇又支持,本想一下去了這幾年的惡氣,在夜裏讓人把孫氏用麻藥手絹迷昏,將人送往刑場,沒想到這昱王還深得民心,實在不好辦。


    欽宗直急得團團轉,無奈,隻得又向徽宗匯報。徽宗聽了也是十分驚訝,親自帶了侍衛出宮,說要親眼看看。


    可剛出宣德樓,就被眼前的景況驚住了——天街滿是百姓,齊刷刷跪了一地,不時有人高聲喊道:“還李綱大人和昱王來!將李邦彥和姓梁的趕出朝廷!”


    徽宗聽著那喊叫,才想起人民造反還有其他原因。


    李綱打了幾次小勝仗,本以為可以有更大權利擁有更大力量抵抗金國保宋,沒想到沒過多久一紙貶書將他罷了軍權,讓他迴去做他的尚書。因為欽宗本被李綱一句“祖宗疆土,當以死守,不可以尺寸地與人”給弄得心潮澎湃,但熱情一過,又懼怕起金兵來,將賠款一文不少地給了金兵,討好地將完顏宗翰送走。金兵一走,主和派氣焰愈盛,沒多久就變成一邊倒,主戰派成了眾所矢之的。於是欽宗變了臉,將李綱等主戰派罷免,白時中、李邦彥又專了權。


    這邊朝廷擅自做了決定,可百姓卻不依了。李綱和人徙的聰明英勇已成了佳話,抵抗外侵是他們心內的願望,可朝廷卻屈辱求和,讓奸臣執政,一時民憤群起,風起雲湧。便有太學生陳東,聞知李綱被罷免、人徙被判謀反後憤怒異常,他連夜草書,率在校太學生數十人,奔往宮城宣德樓,拚命敲打登聞鼓,隨後陳東等一千多人匍匐上書,為李綱人徙訴冤。城中軍民聞風趕來,不期而至者幾萬人,唿喊聲驚天動地。陳東的上書稱:“李綱奮勇不顧,以身任天下之重,所謂社稷之臣也,李邦彥、白時中之徒,庸謬不才,忌妒賢能,動為身謀,不恤國計,所謂社稷之賊也。”


    上書到了朝廷,欽宗一見也慌了,無奈隻得召見李綱,以求穩定民心,一邊派李邦彥出去親自與人們賠不是,以消民憤。可李邦彥剛一出現在宣德樓外,人們見他就拿石塊扔他砸他,跟隨的太監去攔民眾,被民眾當街活活打死。欽宗無法,又不想立刻重用李綱,更不想放了人徙,便拖著。


    如今百姓和太學學生已是連跪了七日,朝廷仍無迴應,又聞人徙即將被處死,民憤複又騰起,徽宗此時坐在高高的龍輦上,看著憤怒朝他大喊的人群,心內直歎息。他在宣德樓前停了半個時辰,複又迴去,見了欽宗。


    “桓兒,放了徙兒罷!至於李綱,先升他的官放著,穩定了百姓再說。金國此去,來不來還不知呢!到時候不定就用不上他了。”徽宗坐到欽宗麵前歎息道。


    “那這昱王可是謀反——”“不是查了不是謀反?”


    趙桓不說話了。半晌才道:“爹爹不怕他?我是怕他。”


    一句話戳中了徽宗的心事,他連拍膝蓋道:“桓兒說的極是!放了他,但不能再由他了。”


    “爹爹的意思是?”


    徽宗說了一句話,欽宗連連點頭。當即叫人拉迴囚車,命人徙陳憶跪在欽宗麵前,當著眾人的麵搬來一口大箱,打開,裏麵放滿銀錠。另有一包衣物,也放到她們麵前。欽宗看著她們道:“太上皇恩旨,免去你二人的死罪。”


    說到此他頓了一頓,好象很不樂意一般道:


    “從此,昱王人徙下放為平民,遣送出城,永世不得再踏入京城一步!”


    三年後,宋欽宗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金兵再次南下。金兵分東、西兩路南下攻宋。東路由完顏宗望領軍攻燕京。西路由完顏宗翰領軍直撲太原。西路的金兵在太原被阻擋,而東路金兵則破燕京,渡過黃河,南下汴京。此時李綱本已被升至樞密院使,但受朝廷主和派排擠,在三年內一貶再貶,欽宗強命他出任河東、河北宣撫使,驅趕他出朝。李綱就任後,宋廷又事事加以限製,使宣撫使徒具空名,無節製軍隊之權。李綱被迫於九月辭職,旋又被加上“專主戰議,喪師費財”的罪名,先責建昌軍安置,再貶夔州。


    當金兵至汴梁城下時,欽宗已無人可用。李邦彥等人則主張討好金兵,不得發兵迎戰。一弓手發箭後被處死。但好在宋朝西邊的邊防軍(曾對戰西夏的邊防軍,是宋軍的精銳部隊)由種師道帶領,十萬大軍及時趕到汴梁,將完顏宗望的金兵擊退。完顏宗望隻得暫時停止進攻,要求宋廷改換人質,於是肅王趙樞為質,康王趙構得以迴歸。


    而過了不久,西路的完顏宗翰突破防線,一個月內攻破威勝軍、克隆德府、渡盟津,宋西京、永安軍、鄭州皆投降,但當他到達汴梁城下時完顏宗望早已又與宋軍較量幾個迴合,因宋軍受李邦彥轄製,不得出戰,導致一直戰敗,軍隊急速銳減。


    此年十二月,金兵兩路開始連手圍攻汴梁。欽宗抵擋不住,又想起李綱的好處來,任命他為資政殿大學士、領開封府事,但為時已晚。


    李綱趕不到,欽宗開始寄希望於道士法師,命宋兵部尚書孫傅重用有名道士郭京,希望以“神法”“六甲陣”破敵,但神兵大敗,金兵分四路湧入城內,占領了汴京。欽宗徽宗二人又向完顏部求和,但被嚴詞拒絕。


    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二月,金太宗下詔廢徽、欽二帝,貶為庶人。


    至此,北宋滅亡。


    靖康二年三月,金人在汴梁城內大肆搜刮,並一邊派軍隊出征宋地其他地區,當然也絕對不會放過蘇州。但當金軍湧入毫不設防的蘇州時,見蘇州城已無多少居民,曾經的知府衙門及昱王府都人去樓空,隻看著房內幹淨的樣子像是有人一直在這裏住著。


    而康王趙構化裝成平民由忠國之士護送,在南京(今河南商丘)即皇帝位,是為宋高宗。改元建炎,史稱南宋。


    金人在汴梁城內搜刮財富,燒殺擄掠,奸淫婦女。除金銀財物之外,大量擄掠宋朝官員和百姓,其中女性尤多。金人還特意索要“女童六百人”。


    四月二十日,金人分兩路撤退。一路由宗望監押,包括徽宗、鄭皇後及親王、皇孫、駙馬、公主、妃嬪等一行人沿滑州北去,另一路由宗翰監押,包括欽宗、朱皇後、太子等沿鄭州北行,其中還有教坊樂工、技藝工匠等數千人,攜文籍輿圖、寶器法物,百姓男女不下十萬人。


    四月的春風暖人,陽光和煦,但在滑州郊外這長長的土路上,卻是淒慘萬狀,猶如白雪冬日,寒人心骨。一條長長的隊伍,衣衫佝僂的宋民垂著頭抹著淚走著,婦女們衣不蔽體,被身旁的金兵肆意淩辱,走在前頭的徽宗早被脫去了龍袍,聽到那一聲聲悲鳴,不由歎道:


    “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家山迴首三千裏,目斷山南無雁飛!”


    但如此好的詩也救不了他,稍微一作反抗,便會得來毫不留情的鞭打。他的所有後宮姘妃已全然被金軍霸占,就連公主也備受淩辱,有的不堪侮辱已自盡。乳母孫氏已被金人所殺,那六百個女童,哆嗦著跟在隊伍最後,她們連眼淚都哭不出來——心乃淚之源泉,心已枯死,哪有淚可流?!


    其中一個女童因腿被打傷,一直走不快,因此屢次被身後的金軍調戲侮辱。她漠然地不知反抗地承受著,隻偶爾躲閃一兩下,但立刻就會因腿傷而絆倒在地,受到金兵更惡劣的嘲笑。


    此時她又摔倒了,後麵的金軍踹了她一腳,罵罵咧咧叫她起來好好走路。她顫抖著爬起來,眼睛卻看著身後的不遠處不動了。她怔了片刻,突然哭著叫道:“哥哥救我!——”


    金兵和宋人都慌忙迴頭看,隻見一大群騎兵從東南方向席卷而來,氣勢洶洶,鬥誌高昂。前頭有個輕騎抗著一麵旗子,上麵清晰地繡著一個大大的“昱”字!


    有人認出了那旗子上的字,禁不住高叫道:“昱王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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