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武岡城內僅有的一座酒樓之後,趙彥才發現了這位袁知州的意圖,他純粹是找自己蹭飯的。


    袁裕說是自己請客,到了酒樓卻隻點了兩道菜,且全是素菜,點完之後還臉不紅心不跳的訴苦,說自己俸祿微薄,招待不周,希望趙知縣不要見怪。


    趙彥來大明後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極品,心中鬱悶之餘卻也不得不說些場麵話,比如下官初到此地,以後還要仰仗使君,這頓飯該是下官請客之類的話,隨後又點了幾道葷素搭配的菜,最後又要了一壇據說是酒樓自釀的女兒紅。


    眼見趙彥如此知情知趣,袁裕倒也不藏私,將那新寧縣內外大概為其講述了一番,隨後葷菜上來了,袁裕卻好似三月不知肉味一般,拾起筷子便大快朵頤起來,一邊吃一邊繼續訴苦道:“趙知縣是不知道,這武岡多山地丘陵,又是岷王一係的封地,我這個知州做的苦啊……吭哧吭哧……這道菜好吃,趙知縣快嚐嚐……朝廷俸祿根本不夠一家人吃喝,本官……吭哧吭哧……本官已經半年多沒吃飽過飯了……”


    看到袁裕的吃相,趙彥心中暗笑,想了想還是恭維了兩句:“使君兩袖清風,實乃我輩楷模。”


    袁裕抬頭看了趙彥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鄙夷之色,半晌才道:“趙知縣心裏肯定在笑話本官,按說像我等這些地方上的州縣官員,俸祿除了不值錢的寶鈔外,剩下的米每月總有個幾石,雖說需自行前往省中藩庫支取,但總好過沒有,隻是米就那麽多,若是隻有本官一人自然是夠了,奈何本官還有一妻兩妾四個子女,另外還有七八個丫鬟仆役要養活,區區幾石米月半時分便吃完了……


    唉,可憐本官這半年多來已瘦了許多,若不是此地貧瘠,本官搜刮不……咳咳,本官體恤民生,兩袖清風,寧肯苦了自己也不忍治下百姓受苦。”


    碰到這麽個極品上官,趙彥也是沒轍了,好不容易吃喝完畢,目送著袁裕在仆役的攙扶下坐上馬車離去,趙彥這才鬆了一口氣。


    按說一個散州除了知州外應該還有不定員數的同知和判官,但從始至終這位袁知州就沒提過,趙彥也不想去問,迴到客棧後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再次啟程上路。


    新寧縣位於湖廣西南邊陲,東連永州府的東寧縣,西接武岡,北枕寶慶府城所在的邵陽縣,南鄰廣西的西延縣,境內山地占到近七成,丘陵占兩成,剩下的一成中崗地占一半,平原占一半,境內百姓不足三萬戶,多以漁獵為生。


    翻過一座低矮的山頭之後,新寧縣城已然遙遙在望,大遠看去,縣城占地頗小,城外是一條小河,名為夫夷水,若是不考慮其他,這新寧縣城依山傍水,倒也稱得上是一處好地方。


    到了縣城之後已近傍晚,趙構找人打聽到了縣衙的位置,隨後趕到縣衙,亮出印綬告身,才有衙役誠惶誠恐的將幾個人引到後衙安頓下來,隨後本縣的主簿與典史聞言匆匆趕來拜見。


    知縣執掌一縣的刑名錢穀、獄訟、治安、征收賦稅、徭役、教化百姓等職能,縣丞、主簿分掌糧馬、巡捕、戶籍之事,典史典文移出納,如縣丞主簿有缺,則代之。


    新寧縣乃是下縣,有主簿而無縣丞,主簿乃是正九品,典史則不入流品。


    兩人見到趙彥後都是一驚,眼前這位新知縣雖略有威儀,卻麵相稚嫩,怕是還不滿弱冠,不想已然成了自己二人的頂頭上司,這世間事可真是不公平的緊呐!


    “新寧主簿曹方見過縣尊。”


    “新寧典史顧袏車見過知縣大老爺。”


    趙彥坐在主位上細細看了兩眼,主簿曹方看起來四十來歲,圓臉小眼八字眉,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貌似顯得還算和善,隻是知人知麵不知心,趙彥不敢先入為主,隻等以後時間長了才知其為人如何。


    典史顧袏車是個三十多歲的儒雅中年人,方臉濃眉,膚色微黃,看起來倒是一副好賣相。


    “兩位不必多禮,本官履新到此,一應事務尚不熟悉,往後還需兩位多多幫襯才是。”


    曹方與顧袏車不敢怠慢,兩人麵上都是一副恭謹之色,聞言紛紛拱手道:“不敢不敢,日後我等全仰賴大老爺提攜,敢不盡心。”


    主簿曹方見趙彥麵有倦色,心中一動,說道:“縣尊路途勞累,想必是累了,後衙下官令人日日灑掃,隨時都可入住,不如下官陪縣尊到後衙去看看,若一應日常用具有所缺損,下官也好命人盡快采買迴來。”


    趙彥淡淡看了曹方一眼,心道此人倒是很會來事,自己初來乍到,對這縣裏的事情兩眼一抹黑,倒是亟需找人了解清楚,這曹方身為一縣主簿,主管戶籍文書,倒不失為一個很好的切入點,不過典史顧袏車從始至終都是一副恭謹神態,看起來也是個頗為城府的人物,這二人品性自己並不清楚,還是謹慎點好。


    “這倒不必了,今日天色已晚,兩位還是早些迴去與家人團聚吧,明日辰時本官升堂點檢,還望曹主簿與顧典史及時通知縣中其他吏員衙役不可遲到。”


    主簿曹方被趙彥拒絕後依舊一副笑眯眯的模樣,隨後與典史顧袏車雙雙告辭離去,趙彥隨即轉身招唿趙構幾個人往後衙行去。


    來到後衙之後,情況倒是與主簿曹方所說一樣,屋舍看起來確實是有人經常清潔整理。


    趙彥伸了個懶腰,吩咐趙構幾個人自己選住的房間,隨後自己選了間向陽的房間走了進去。


    大概在房間中轉了一圈,趙構幾人也選好了各自的房間,趙彥將他們幾個聚起來,一一吩咐道:“眼下天色還不算太晚,等下小九跟我去街上轉轉,你們三個去尋牙人雇個廚娘來,然後再采買些生活所需的物什,我跟小九迴來的時候會買些吃的迴來,今晚咱們先湊合一頓。”


    新寧縣城始建於南宋紹興二十五年,至今已有近三百年的曆史,城中隻有一大兩小三條街,最大的一條便是縣前街,也是商業最為繁華的地段。


    趙彥領著趙九從縣衙後門出來,隨後轉到縣前街上沿著街道慢慢遊逛,逛了一圈後大體對本地的風土商市有了些印象,隨後看到前麵有一座酒樓,便打算進去要幾道菜打包帶迴去。


    酒樓中人不算少,卻也不多,趙彥與趙九尋了個空桌坐下要了壺茶,隨後點了幾道菜,便一邊喝茶一邊等待。


    旁邊桌上坐著兩名三四十歲的漢子,正一邊喝酒一邊聊天。


    黑臉漢子問道:“老三,後天舊寨那邊的寶塔寺門前有廟會,你去不去?”


    黃臉漢子咂了一口酒,道:“自然要去,聽說寶塔寺裏的子孫堂很是靈驗,我跟我婆娘成親五六年連點動靜都沒有,早就想去寶塔寺看看了。”


    “嘿。”黑臉漢子鄙夷的看了黃臉漢子一眼,笑道:“要我看啊,問題肯定出在你身上,改天去山裏收根鹿bian迴來,吃了保準你第二年抱上個大胖小子。”


    黃臉漢子鬱悶道:“你以為我沒試過?光鹿bian我就吃了三根,還是不行,急的我爹和我娘火急火燎的,還說要是明年我婆娘還沒動靜,就要我休了她,唉……”


    黑臉漢子道:“你還真休啊?”


    “你當我想啊?還是等去了寶塔寺看看再說吧。”


    “也隻能這樣了。”黑臉漢子開始轉移話題道:“聽說新任的縣令老爺快要到了,也不知道這位新任縣令手段怎麽樣,能不能降服的了那幫山民。”


    黃臉漢子嗤笑一聲,道:“我看夠嗆,上次就因為田縣令要他們上繳賦稅,結果一言不合,那幫山民差點把田縣令給射死,到最後不還是不了了之?田縣令受傷之後不能處理公務,朝廷又不給他做主,這才連官都不做了,直接迴老家養傷去了。”


    “那倒也是。那幫山民太兇了,平時除了拿獸皮換糧食,基本上都不跟外邊的人碰麵。”


    趙彥聽到這裏不禁上了心,不過那兩人隨後卻是又說起了寶塔寺子孫堂的事,趙彥隻能暗自將這件事記下,準備以後找人問個清楚。


    次日一早,休息了一整晚的趙彥精神飽滿的穿戴上官服,隨後領著趙構四人來到縣衙前堂。


    自宋朝時,各地便有了官不修衙這個規矩,就連鼎鼎有名的蘇軾任杭州通判時也是一樣。


    當時蘇軾到任以後見官衙破敗,便上書朝廷請求修繕,結果朝廷沒有批,過了不久官衙年久失修突然坍塌壓死了兩個人,蘇軾再次上書要求修繕官衙,結果朝廷還是沒有批,蘇軾隻能在隨時有可能再次坍塌的衙門裏辦公。


    宋代經濟是曆朝曆代最為發達的朝代,之所以不放任官員修繕官衙,是怕這些官員借修繕官衙的時候中飽私囊,除了修繕官衙,其他諸如修橋鋪路,治理河道一類的奏疏一旦遞上去,往往都會批準,所以官不修衙不是錢的事,久而久之也形成了定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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