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墨,曠野中萬籟俱寂,隻有一行人舉著火把,沿著破舊的管道逶迤而行。


    這一行人中以身著粗布麻衣的鄉野漢子居多,一名青年與一名少年被簇擁在中間,外圍的漢子們嘻嘻哈哈沒個正行,不時以葷段子來互相打趣,中間的青年與少年麵帶微笑,卻也是聽的津津有味。


    “趙賢弟,此次參與秋闈感受如何?”青年笑著問道。


    趙彥想了想,答道:“俗話說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秋闈乃是參加會試前的最後一道關卡,不瞞劉兄說,小弟初時確實頗為惶恐,隻是提前進貢院睡了一個晚上,等醒來後小弟便想開了。盡人事聽天命,該努力的已經努力過了,若是考不中隻能說小弟命運如此,三年後還有機會。”


    青年名為劉延,也是一名秀才,學識頗為廣博,此次鄉試因為孝期未滿故而未能參加。


    “賢弟能如此想自然最好,想當初三年前為兄第一次參加秋闈,在號房中患得患失,總是擔心萬一自己考不中怎麽辦,結果文章雖然寫完了,卻比以往還要差,在正卷上謄抄時還接連寫了幾個錯字,導致最後名落孫山。”


    趙彥安慰性的說道:“時也運也,命也運也,三年後說不定劉兄會一鳴驚人呢。”


    劉延笑了笑還未說話,走在前麵的一名漢子突然指著前邊問道:“小秀才,那兒是不是就是你說的小山丘?”


    趙彥借著火光看了一眼,隨即肯定道:“就是那裏,我們在山丘前麵放了一塊石頭做標記,幾名強盜就在山丘後的蘆葦蕩裏。”


    七八名漢子聞言頓時打起精神,有兩個漢子手裏帶著柴刀,便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持著柴刀走在前麵,餘下的人打著火把跟在後麵。


    七八個漢子在蘆葦蕩裏轉了一圈,隨後將垂頭喪氣的兩名強盜和一具屍體帶了出來。


    胡老大與馬瘸子嘴裏原本都塞著東西,此時也不知怎麽吐了出來,被人帶出來後,兩個人看見趙彥不禁破口大罵,旁邊有人見狀踢了他們兩腳,隨後從懷裏掏出兩條破布,笑罵道:“這是老子婆娘給做的纏腳布,便宜你們兩個臭強盜了。”


    說著,兩條破布已經分別塞進了胡老大與馬瘸子的嘴裏。


    一名漢子笑問道:“孫老三,你婆娘給你做的纏腳布,你怎麽不纏在腳上,反而揣在懷裏?”


    孫老三嘿嘿一笑,道:“那兩條纏腳布也不知多久沒洗過了,我都嫌臭,可是婆娘太懶,既不給洗也不給補,非要讓我繼續穿。我捂在懷裏本來是想等婆娘後晌睡覺的時候讓她好好聞聞,沒想到現在便宜了這兩個強盜,算他們運氣好。”


    胡老大與馬瘸子被臭味兒熏得直翻白眼,看的七八名漢子紛紛大笑,孫老三用手中柴刀的刀背拍了拍兩名強盜的後背,叫道:“好的不學,學人家做強盜,老子看你們也不像我們安州人,這黑燈瞎火的可沒人抬你們,趕緊走起,老子們還得迴去睡覺呢。”


    一行人迴到村子裏後已是午夜,兩名強盜和那具屍體被關在一家人的地窖裏,趙彥則在劉延的引路下去了裏長家裏。


    李二與張順身上的刀傷被抹上草藥包紮了起來,而且兩人也已經醒了,趙彥與兩個人說了幾句話,見他們精力不濟便讓他們繼續休息,自己則在劉延的招唿下吃了些東西,隨後與神色困倦的張文淵和王麟被安排到鄰家休息。


    第二天一早,李二與張順被抬上馬車,馬車後麵還有一輛牛車,牛車上放著那具屍體,兩名強盜則被牢牢綁在牛車後麵。


    劉延這次去安州隻帶了兩名村人,他們倆都會駕車,便一人駕著馬車,一人駕著牛車,而劉延又不知從哪裏借來三頭小毛驢,正好與趙彥和張文淵一人騎一頭,王麟依舊騎著他的棗紅馬,一行人走了一個半時辰,安州城的城牆便已遙遙在望。


    到州衙之後,一應事物都有劉延打理,有趙彥幾個人作證,證實了三名強盜的身份,兩名活著的強盜被收押進監獄,那具強盜屍體則被送去了義莊。


    事有湊巧,趙彥幾人在州衙門口竟然碰到了逃走的車夫,雖然車夫不告而逃的行為令人不齒,但是最後還是由他駕車送趙彥幾人迴了深州。


    站在深州城北門外,遙望西南方向的舊州鎮,感覺有些陌生,更多的卻是熟悉感。


    王麟將趙彥與李二送進趙家,之後又要騎馬送張文淵迴棗科村,卻被張文淵婉拒,無奈之下隻得死皮賴臉的賴在趙家不走。


    趙彥將李二安頓好,又吩咐一名丫鬟悉心照料,隨即轉身看著跟在自己身後寸步不離的王麟說道:“走吧,我和你去見王員外。”


    王麟猶豫道:“我爹估計正拿著棍子等我迴去呢,要不咱們再等等吧……”


    “再等黃花菜都涼了。”趙彥拉了王麟一把,又道:“王員外又不知道咱們今天迴來,咱們現在剛迴深州,正是見你爹的最好時機,要是再等一兩日,王員外知道你迴了深州卻不迴家,肯定會更加生氣,到時我想保你都保不了。”


    王麟聞言躊躇道:“那……那我先去洗把臉。”


    “別,風塵仆仆去見王員外效果最好。”趙彥瞥了王麟一眼,突然笑道:“等見了王員外,你最好一句話也別說,你爹說什麽你就聽著,要是他想打你,你就跪下。扮可憐會不會?有點淚水最好了,不過估計你沒那麽高深的演技,流不出淚就低著頭,我在旁邊給你說幾句好話,這件事估計就這麽過去了。”


    “真的?”王麟問了一句,又自言自語道:“要是我早就學會扮可憐該多好,以前那麽多打都白挨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到門口,趙彥剛一邁過門檻便與人撞上了。


    “哎呦。”李筠一聲痛唿,捂著額頭退後了兩步,抬頭時正與趙彥的目光相遇。


    趙彥捂著鼻子,酸澀的感覺不斷衝擊著他的眼睛,抬頭看到是李筠,忍不住抱怨道:“著急忙慌的,走路這麽急做什麽,該不會你又去騙人被抓了個正著吧?”


    李筠臉頰微紅,小聲道:“才沒有,我……我是肚子餓了,急著迴來吃東西,嗯,就是急著迴來吃東西。”


    趙彥詫異的看著李筠愈見豐腴的身段,又看了看她微紅的小臉蛋,心道這個小丫頭怎麽變的越來越害羞了?按以前的套路,不是該雙手叉腰,大聲說你才是小騙子,你們全家都是小騙子嗎?難道真是女大十八變,連性子都變了?


    “吃東西?我出門不到一個月,你都吃胖了一圈,再吃就吃成小豬兒了。”


    李筠啊的一聲,雙手在臉上胡亂的摸了摸,訝聲道:“好像真的胖了。”


    “少夫人,你跑那麽快做什麽?公子剛從京師迴來,又不會飛了。”李筠的貼身丫鬟小香兒氣喘籲籲的從街角跑了過來,見到趙彥也在場她略微吃了一驚,不過隨即又施禮叫了聲公子。


    “少夫人?”趙彥玩味的看了李筠一眼,向小香兒問道:“誰讓你們改稱唿的?”


    小香兒吐了吐舌頭,小聲答道:“是老爺讓改的。老爺說公子年紀不小了,已經可以成婚生子了,少夫人是公子的養媳,以後也是趙家的女主人,所以讓下麵的人先提前都改了稱唿,說過了年就讓公子和少夫人成親,還說想早點抱孫子。”


    李筠已經無地自容,她身邊的兩個婆子平日裏沒少給她洗腦,多是說趙彥的好,李筠也已知道成親代表著什麽,此時小香兒在趙彥麵前口無遮攔的幾句話,卻是讓她又羞又氣。


    “你個小長舌婦,亂說些什麽?”李筠狠狠剜了小香兒一眼,又跺了跺腳,低著頭快步走進了門內,路過王麟身邊時,王麟笑嘻嘻的湊趣叫了一聲嫂嫂,換來了李筠一個大大的白眼。


    趙彥搖了搖頭,自己這具身體今年不過十六歲,李筠年紀更小,隻有十四歲,身體都還沒有長成,沒想到便宜老爹已經著急抱孫子了。


    一刻鍾後,王麟牽著馬站在王家門前止步不前,一名小廝從門內了奔出來,高興的說道:“二公子,你可算是迴來了,老爺現在在書房呢,我來牽馬,二公子快去書房看看老爺吧,這些日子可把老爺擔心壞了。”


    王麟眼瞅著小廝牽著馬從側門走了進去,隨後目光越過正門,望向書房的方向,心中糾結萬分,兩隻腳怎麽也邁不動。


    醜媳婦總得見公婆,趙彥強拖著王麟走進了家門,剛走到前廳附近,王業已經聞訊從後宅快步走了出來。


    遠遠看到王麟的身影,王業突然腳步放緩,臉上也驀地板了起來,他對身後的王九低聲吩咐道:“你去取家法來,老夫今日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逆子。”


    王九同情的看了眼僵立在原地,滿臉忐忑的王麟,轉身去後宅取家法了。


    等王業走到近前,趙彥站在王麟身後輕輕推了他一下,王麟會意,硬著頭皮叫了一聲爹。


    王業的怒氣此刻勃然而發,他看著滿身風塵的王麟,怒喝道:“你這個逆子,你還知道迴來?”


    趙彥又在王麟身後推了他一下,王麟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而後低著頭嘶聲力竭的叫道:“爹啊,你別打我,是師兄讓我跟著他去京師玩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王業一愣,聽王麟說是趙彥攛掇著自己兒子翹家的,頓時將目光轉向了趙彥。


    感受著王業目光中的刺骨寒意,趙彥也愣了,王麟這小子怎麽不按劇本來呢?原本多老實的一孩子啊,怎麽就學會睜眼說瞎話了呢?這下子尷尬了,我該怎麽才能圓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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