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真從袖中抽出一方錦帕擦了擦嘴,相隔不遠的趙彥隱約聞到了一股熏香味道,似乎太監因為身體的缺陷都有尿臊味,為了掩蓋那種味道,便會想辦法用其他的味道來設法掩蓋。


    王真擦完嘴後,狀似隨意的問道:“聽方才趙公子所言,似乎對於草原上的事知曉頗多。太宗文皇帝六師屢出,漠北塵清,方才有了中原幾十年的太平日子,隻是如今北虜似有死灰複燃之象,趙公子對此有何見解?”


    王麟此時賣弄著偶然從趙彥處聽來的詞語,突然插話道:“那還用說嗎,生死看淡,不服就幹。”


    王真一愣,隨即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王麟,卻是將目光轉向了趙彥。


    狠狠的瞪了王麟一眼,趙彥這才斟酌著說道:“晚輩不過一介生員,焉敢妄議國家大事。”


    貴公子朱鎮笑道:“趙公子年紀輕輕,怎的如此保守?我等隻是就事論事,怎能稱得上妄議,趙公子但說無妨。”


    張文淵也附和道:“是啊趙兄,在下還不知道趙兄竟然對草原局勢如此了解,此時也想聽聽趙兄的高見。”


    趙彥無奈道:“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秦、漢、唐、宋其實與我國朝一樣,都需要麵對北方遊牧民族的侵擾。秦二世而亡,我等且不去說,先說漢唐,這兩朝對於遊牧民族其實是同一個策略,便是軟硬齊施、分化拉攏。


    漢朝時的遊牧民族裏匈奴、烏桓、鮮卑等較為強大,漢初國力不強,便對匈奴示之以弱,而後勵精圖治,終於在漢武帝時期將匈奴趕到了西方偏遠之地。這期間漢朝對匈奴並不是全程保持強攻,而是始終在和戰之間搖擺,自己國力比較強盛了就進攻,比較弱了就和親、賞賜,其後的烏桓、鮮卑也大多是奉行此策。


    再說唐朝,其麵對的遊牧民族主要有四個,突厥人的東突厥汗國,鐵勒人的薛延陀汗國和後突厥汗國,迴紇人的迴鶻汗國,黠戛斯人的黠戛斯汗國。在唐朝之前,隋朝主要用的是分化拉攏之策,這才有了東西突厥,而唐朝也充分延續了這一點,不過唐朝比隋朝更懂得物盡其用的道理,各種手段層出不窮,一手大棒,一手胡蘿卜,將各個遊牧民族玩弄於鼓掌之間,隻是後期太過出格,結果被人鑽了空子。


    至於宋朝,因為失去了長城這個有力的屏障,對付敵人的手段便有些匱乏,前期軍力強盛,與遼軍還算是有攻有守,之後便隻能靠錢買平安,我大明天子守國門,自然是不屑於為之,不說也罷。”


    趙彥停住話頭,周圍幾人卻聽的有些意猶未盡,朱鎮笑道:“趙公子隻說了些眾所周知的前朝舊事,隻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北方有瓦剌蠢蠢欲動,卻是不知道我大明該當如何應對呢?”


    趙彥本想隨便說幾句蒙混過關,此時疑似皇帝朱祁鎮的朱鎮又問,趙彥知道不掏點幹貨是應付不過去了,便正色說道:“若是太祖高皇帝與太宗文皇帝時期,那自然是強攻為上,隻是……”


    趙彥正在沉吟著組織言語,鄰桌疑似王振的老者王真陡然不悅道:“隻是如何?莫非趙公子也認為如今朝中有奸佞橫行,不宜出征?”


    趙彥當然不會承認,他剛才想到了不久之後的土木堡之變,心有所感之下便突然想試試能不能阻止那件事的發生。


    “王先生多心了。晚輩想說的是,殘元已然灰飛煙滅,此時不論是瓦剌還是韃靼,雖然名義上在草原各部落間打著恢複暴元榮光的名義,實則他們已經墮落成了普通而又愚昧的蠻族,就連一個統一的政權都沒有,成不了事的。不過,草原上的遊牧民族強盛起來,於我大明來說實為不利,如果我大明揮軍北上,或許可以換取一時的安寧,卻治標不治本,而且勞師遠征、勞民傷財,實為下策。”


    王真麵色依舊不豫,他淡淡道:“既然有下策,那必然有上策和中策,小公子書生之見,迂腐至極,不聽也罷。”


    貴公子朱鎮看了看外麵的天色,說道:“先生,如今天色還早,趙公子之言聽著甚是新奇,雖然有些迂腐,卻不妨聽聽他的上策和中策。”言下之意,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當聽書解悶也好。


    趙彥心中苦笑,自己之後所說的話,朱鎮與王真不知道能不能聽得進去,不過總要試試才行。


    為何鐵木真統一草原之後,之前的那種一會匈奴一會鮮卑一會柔然一會突厥的情況沒有了?因為鐵木真把他們統一了,打散了原有的部落製,以萬戶千戶這種簡單的基層組織締造了“蒙古人”這個統一的民族概念。


    原有的克烈部、汪古部等等從此消失,雖然他們可能在百十年前還是被蹂躪被奴役的非蒙古人,從此不管是當年草原上蒙古大汗的嫡係侍衛察哈爾(怯薛),還是當年從波斯虜來的雇傭軍阿蘇特(阿速軍),亦或者是瓦剌四部的準噶爾、杜爾伯特、和碩特、土爾扈特還是北邊的不裏牙惕,他們在元朝之後隻有一個名字——蒙古人。


    李文忠、傅友德、藍玉、朱棣,明初六十年輪番上陣砍,然而被砍殘之後草原上用兩隻腳走路的還叫蒙古人,明朝中後期朵顏部的酋長董狐狸,蒙古末代的林丹汗,外號插漢虎墩兔,他們還是叫蒙古人,野豬皮如此牛逼,外蒙四汗內蒙六盟的人還是叫蒙古人。


    時移世易,趙彥覺得在大明立國之後,草原上的敵人已經變了,雖然依舊蠻橫,卻比以前的遊牧民族要更開化,如果能學著後世滿清的做法,說不定能將蒙古收為己用,甚至逐漸同化。


    “在下沒有什麽上策和中策,隻是說幾個自己的想法罷了。瓦剌或許不久後就會犯邊,但在下以為瓦剌太師也先是希望以戰求和,通過戰爭來迫使我大明和他們進行交往以及朝貢貿易,唯有如此,也先才能保持一個強大的草原部落聯盟,一旦瓦剌無法與我大明交往,被我大明隔絕,那瓦剌反而會衰落得更快。”


    王真點點頭,他聽說草原上除了草和牲口什麽都缺,就連鐵鍋在草原上都是個寶,一口鐵鍋有時候都能換到一匹好馬,所以瓦剌想與大明互市,以此來保證各個部落的基本生活,這個可以理解。


    趙彥又道:“在下第一個辦法就是堅壁清野,堅決不與瓦剌進行互市和朝貢,以此來全線隔絕與草原部落的交往,不過兔子急了還咬人,若如此的話,說不定瓦剌狗急跳牆,於我朝邊境的安定更為不利,真要說的話,此可以稱為中策。”


    “趙公子請繼續。”貴公子朱鎮饒有興趣的說道。


    趙彥喝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道:“第二個辦法便是分化拉攏之策,隻是與前人略有區別。如今對於草原上的遊牧部族來說,我朝太祖太宗的餘威猶在,邊境處亦有大軍做為威懾,隨後我朝可以與草原各部落開啟互市,而且不是隻開一處,而是多設置幾個互市的地點,隻要公平交易,前來交易的遊牧部落必然不在少數。老實參與互市的遊牧部落可以得到我大明的友誼,若是互市時有不軌企圖的部落,朝廷盡可以發兵討伐,其他部落為了獲得與我大明互市的資格,必然不會幫助被討伐的部落來對抗我朝軍隊。


    草原部落多數都很愚昧,在互市之際,朝廷可以提出幾個要求,譬如想要互市的部落需要派遣幼童來我大明進學讀書,待到學成之後,可以有針對性的將親近我大明的幼童送迴其原來的部落,至於不聽教化的幼童可殺可囚,又譬如互市時凡是需要文字記錄的文書契約等等,都必須使用漢字……


    同時,朝廷可以在西藏尋找藏傳佛教格魯派的僧人,將其送往草原傳教。格魯派戴黃色僧帽,故又稱黃教,其教義頗為消極,卻很符合草原各部落民眾的胃口,長久信奉黃教之後,可使蒙古人好鬥嗜殺之性除,喜動好戰之風替。


    隻要將互市和傳教堅持下來,一百年、兩百年之後,說不定大部分草原部落的人都會被我大明同化或者失去銳氣,其時邊患自然而然便會煙消雲散。若以在下來看,此可以稱之為上策。”


    王真聽到這裏麵現輕蔑之色,貴公子朱鎮雖然心中對趙彥的話不置可否,卻還是問道:“此時殘元分*裂為瓦剌與韃靼兩部,這兩部各有首領,一旦互市,那這兩部的首領又該如何?”


    “無他,尋幾個對我大明親近的部落首領,多封幾個王爵便是了,隻要對其保持持續不斷的羈縻分化,這些部落首領萬難成事。”趙彥說完之後心中歎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想的太過簡單了,自己說的都太過想當然,以明朝此時的普世觀似乎很難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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