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知府咂了一口茶,這獅峰龍井湯色碧綠,香馥如蘭,滋味甘醇鮮爽,最是得他的心意。隻是好茶如同美女,總有些可遇而不可求,前些日子韓知府好不容易淘換到一點,對其視若珍藏,今日他來主考這府試,為了提神,便帶了些過來,此時茶湯已然變的頗為清淡,韓知府卻依舊咂的津津有味。


    眼見幾名小吏捧著考匣走了過來,韓知府放下手中的精瓷茶具,招手道:“已有人交卷了麽?且拿過來讓本府先看看。”


    幾名老者聞聲走了過來,等小吏將考匣中幾十份試卷拿出來後,便也每人拾起一份糊名的試卷看了起來。


    “咦?此文行文流暢,直抒胸臆,倒是一篇少見的好文章,府尊請看。”一名老者將手中試卷呈給韓知府,他與另外幾位老者都是各自州縣中知名的文士,最低的都有舉人功名。


    按律,府試中除了本府知府韓文外,府學的教授與訓導幾人並不許參與閱卷,為了公平起見,也是為了給自己分擔一下工作量,韓文便將這些人自各州縣請來幫忙監考閱卷,此舉倒是頗受民間士林中的讚頌。


    韓文接過卷子,看完後點了點頭道:“確實不錯,隻是卷已糊名,卻不知是何人所作。”


    那老者來自冀州,聞言笑道:“老夫看這文辭有些眼熟,想必是我冀州此次縣試案首薑幼斌的文章。”


    “嗬嗬,周前輩倒是直言不諱。”韓知府不以為意的笑了兩聲,隨後起筆在卷首畫了個圈,這就表示此卷已被取中,發案時如無意外,應是在榜單上的內圈之中。


    幾十份試卷幾個人一會兒便看完了,能被畫圈的也不過寥寥四五份罷了。


    另一名胡子花白的老者此時正手持一份卷子細讀,片刻後突然一拍大腿,讚道:“府尊,且看此卷。此文格律嚴謹、意味悠長,讀起來猶如甘醇美酒,實在是一篇難得的好文章。”


    韓知府見這老者喜不自勝,頗有老夫聊發少年狂的趨勢,心中好笑之餘,也不禁對那份卷子上的文章起了好奇之心,隨後將其接到手中凝神看去。


    盞茶時間後,韓知府麵帶驚喜之色,捋須歎道:“方才廖老前輩所言不虛,此文確實難得。自我國朝開科取士以來,東南文風日盛,人才輩出,本官之前隻以為隻有那裏的文人才能寫出此等的文章,未想我真定府也是臥虎藏龍,若無意外,此文當為案首也。”


    “府尊明鑒,此人第一篇四書文寫的已是不錯,未想第二篇‘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破題更是出彩。無後世之名,聖人之所憂也,此亦是我等老朽之輩之所慮也,真是一語便道盡了我輩讀書人的心事。”


    胡子花白的廖老語聲低沉,他如今已是六十有五,永樂年間便已進士及第,而後進入都察院任監察禦史。


    永樂十六年,浙江按察使周新被錦衣衛指揮使紀綱誣陷入獄,廖老三番五次直諫上陳替周新求情,結果卻於事無補,最後周新依舊被永樂帝朱棣問了死罪。


    事後,廖老也因為替周新求情而被紀綱記恨,最後被罷官免職,並被朱棣下旨終身不得敘用,雖說後來周新被平反,紀綱也罪有應得被處決,但是朝廷似乎已然忘了世間還有廖老這麽一個人。


    轉眼間幾十年過去了,廖老已然行將就木,對於往事便也看得淡了,隻是此時這一篇文章卻又勾起了他的心事。


    無後世之名,聖人之所憂也,亦吾之所憂也。等自己死後,世人是否還會記得自己所做過的事,是否還會記得自己這個人?


    罷了,時光荏苒,如白雲蒼狗般變幻無常,老夫隻是一介凡人,多想無益,不過此人文章深得吾輩中人的心意,想必一個案首的名頭是跑不了了。


    廖老資曆最老,素為他人敬重,此時眼見他與韓知府都開了口,其餘幾人看過文章後也覺得確實不錯,是以這府試案首的名頭,便在首場考試還未結束的時候,暫時被‘內定’了下來。


    兩日後,府試首場開始發案,趙彥與劉景幾人步行來到試院前,路上不時有人對趙彥拱手作揖,口稱‘咬定青山不放鬆’。


    見狀,劉景調侃道:“賢弟,你如今也是府城中的名人了,不知再去春滿閣,那裏麵的姑娘還會不會收你的銀子?”


    趙彥聞言迴道:“劉兄說笑了,若是名氣能當飯吃,那小弟天天請劉兄去春滿閣如何?”


    劉景哈哈大笑:“甚好,就這麽說定了。”


    幾人正自笑談,那邊已然開始發案。


    府試正場發案的榜單與縣試一樣,依舊是標注的座位號。


    “甲戌,哈哈,本公子在內圈,看來府試通過有望了……”


    “唉,又是在外圈,為何總是過不了府試這一關……”


    考試重首場,重四書義,已經是此時科舉考試的潛規則,若是第一場發案時便在內圈,那府試被取中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


    人群中不時有人興高采烈,有人唉聲歎氣,不乏有四十來歲,甚至個別五六十歲的讀書人掩袖,為自己此次沒能進入內圈而悲傷落淚。


    趙彥幾人中隻有小胖子仗著體重擠了進去,半晌後又橫衝直撞的擠了出來,興奮道:“趙兄,之前你說你的座位號乃是‘庚子’,不知是也不是?”


    趙彥點點頭道:“正是,莫非出圈了?”


    “非也,恭喜趙兄,名列正場第一名,看來此次府試案首非趙兄莫屬了。”小胖子看起來比趙彥還要高興,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他是第一名。


    劉景幾人體弱,擠了半天擠不進去,後來小胖子自告奮勇,一一將幾人的座位號記住,然後擠了進去看榜,此時這幾人聽說趙彥乃是第一名,為他高興之餘,卻也更關心自己是否榜上有名,故而在一旁急急問道:“劉賢弟,我等幾人呢?”


    劉全有想了想才道:“張兄在內圈第七名,劉兄在內圈末尾,錢兄與小弟雖然出圈了,卻在五百名之內。”


    府試與縣試不同的地方還有一點,那就是每場考試都會刷下去一批人。


    第一場發案後隻取五百人,隻有這五百人才能參加第二場考試,等考完了再刷下去一半人,剩下二百五十人參加第三場考試,最後從這二百五十人中取中一百人通過府試。


    自古科場無父子,幾家歡喜幾人愁。


    小胖子參加府試隻是誌在參與,本就沒指望能獲得什麽好名次,錢良才則為人豁達,隻是黯然片刻便已迴複自如。


    “無妨,這隻是第一場,後麵還有兩場,興許在下後麵考的好,然後被考官青睞呢。”錢良才嗬嗬一笑,又道:“趙賢弟能被擢為正場第一,劉兄與張賢弟也俱在內圈,可喜可賀,我等迴客棧慶祝一番如何?”


    “善。”


    眾人知道錢良才心中不好受,也不戳破他的一番心思,徑自迴客棧聚眾大吃了一頓,酒卻是沒喝,因為明天便要考第二場了。


    第二日,第二場考試如期舉行,所有程序一如之前一樣,不過參與的人數明顯少了很多。


    趙彥自覺發揮的不錯,交卷後等待放排的時間裏,張文淵也交卷了,放排後二人便一同迴了客棧,隨後叫好了酒菜等待其餘幾人迴來。


    隔了兩日後,第二場開始發案,幾人中除了小胖子外都被取中,被獲準參加第三場考試。


    小胖子被黜落倒也沒有灰心喪氣,依舊嘻嘻哈哈的沒個正形,第二日將幾人送入考場後,他便自己一個人帶著兩名家丁在府城閑逛,估摸著第三場考的差不多了,便先自去了恆升客棧叫好酒菜,等待幾個人迴來。


    轉眼間便到了府試最後發案的日子,真定試院門前雖然也是人山人海,卻是看熱鬧的人居多。


    “孫兄,聽說你在獲鹿縣此次縣試中被擢為案首,若是這府試亦是案首,那可是連中兩元,待到院試時再來一個案首,小三元怕是跑不了了。”


    “哈哈,吳兄太過高看在下了,我真定府臥虎藏龍,此次府試在下隻求能榜上有名即可,案首卻是不敢有所期待。”


    “孫兄太過自謙了……”


    “吳兄且看,發案了,不知此次府試這案首會花落誰家。”


    “咦?案首是深州趙彥,這不是最近聲名鵲起的‘咬定青山不放鬆’麽?縣試是案首,府試是案首,看來盛名之下無虛士,對於這位小案首,我等還需傾力結交一番呐。”


    府試的‘長案’與縣試的‘長案’略有不同,榜單被分為甲乙兩榜,甲榜三十人,乙榜七十人,此時是先張貼的甲榜。


    此時甲榜上的名次依次為:第一名深州趙彥,第二名真定縣康權,第三名深州張文淵,第四名冀州薑舒,第五名獲鹿縣孫有望……第三十名定州崔中平。


    劉景看罷後,對趙彥與張文淵笑道:“二位賢弟,你二人占據了三甲其二,可是為我深州爭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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