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莊李家是個大家族,李應秋這一房是嫡傳一脈,李應學那一脈離得也不算遠,而且李應學會來事兒,又是自家人,所以李應秋放心將一些事情托付給他,誰想此人心術不正,夥同王家米鋪的掌櫃馬六一起偽造賬目,僅三年的時間,便從王家米鋪中貪取了近三千兩銀子。


    李應學與馬六雙雙跪在李家正廳前,麵對著確鑿無疑的證據,對他們所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


    李應秋看著與自己長得有三分相似的李應學,滿臉寒霜的說道:“你與馬六觸犯國朝律法,官府自會按律懲戒,隻是你身為我李氏族人,今日本家主卻是要先請家法,正族風。”


    一名管家裝束的老者越眾而出,其雙手捧著一本線裝古書,恭敬對李應秋道:“老爺,家法在此。”


    李應秋點點頭,問道:“李應學之所為,應如何責罰?”


    那老管家也不翻開書冊,徑自流利唱道:“李氏子孫若有為惡不悛之徒,家長疾之,眾族詈之,並決杖二十,不改,公送官治之,斯可以懲勸矣。”


    待老管家話音落下,李應秋掃了一眼圍觀的宗族男女,怒聲道:“李應學為惡不悛,多次與人勾結妄行歹事,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不容其狡辯。老夫秉承家法,欲先責其脊杖二十,而後將其逐出宗族,可有人有異議?”


    宗族,顧名思義,宗族內的人都是同一個祖宗,血脈傳承,打斷骨頭連著筋,凡是漢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宗族,如果某個人被逐出宗族,將被無數人恥笑唾棄。


    圍觀眾人無人出聲,李應學是個聰明人,他聽李應秋要將自己逐出宗族,原本木然的臉色第一次有了變化,他膝行到王業跟前,伏地痛哭道:“王員外,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員外原諒,隻是懇求員外能在家主麵前為我這個罪人說一句話,千萬不要將我逐出宗族,下半輩子我願做牛做馬報答員外。”


    王業寂然不動,李應學扭頭看了一眼馬六,恨聲道:“罪人願將大半家產並入族產,馬六藏銀子的地方罪人也知道,願意為王員外指路。”


    馬六猛然起身抬腳向李應學踢去,卻被一旁看守的李氏族人給強自摁倒,他一邊掙紮一邊罵道:“好你個李應學,你這個黑了心肝的忘八,要不是你引誘我,我又怎麽可能會做出這等事情來,如今你我本是同病相憐,你卻背信棄義想要拿我的銀子來做投名狀,你個混賬,老子死也不會放過你。”


    李應學最終並未如願,李氏宗族的族老一致同意將其逐出宗族,然後交由官府法辦,至於馬六隱匿起來的銀兩,也被王九在米鋪的庫中挖了出來。


    李筠已經換過一身衣服,此時她藏在族人身後,透過人群縫隙看著逐漸遠去的馬車,想到今天自己所受的‘屈辱’,不由暗自緊緊握住小拳頭,嘴裏嘀咕道:“登徒子,你給本姑娘等著,本姑娘早晚讓你好看,哼。”


    滿眼不堪三月暮,舉頭已是千山綠……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柳隻礙離人目……


    趙彥不知道辛棄疾做這首詞時在思念誰,紛繁的心緒竟惹得他連這大好春光都隻覺嫌棄,反正他此刻遊目四顧,看著平原上的遍地綠意,隻覺得心曠神怡。


    真定府城在深州正西,趙彥與劉景幾人坐著馬車在路上行行複行行,第五天下半晌才遠遠看到了府城高聳的城牆。


    北魏、隋、唐、宋、金、元以來,真定一直是作為郡、州、路、府、縣等治所所在地,各朝代在真定城內設置的衙署也不盡相同,譬如除了基本的府衙門、縣衙門之外,還有路轉運使府、都轉運使府、燕南肅政廉訪司照磨署、節度使府、真定路兵馬都總管府等等。


    明朝建立後,曆任真定府署各級官吏,對真定城內的公署衙門又先後進行了修建繕葺,並在此基礎上又有增加,從而使這些星羅棋布的公署府衙成為了真定城的一道建築風景。


    一行人到了真定城的時候,天上突然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趙彥掀開車簾打算看看這座‘三關雄鎮’到底雄在哪裏,奈何煙雨迷蒙,隻能模糊看到一個高聳巍峨的輪廓。


    張文淵在旁慨歎道:“前朝紅杏尚書宋祁曾說過,天下根本在河北,河北根本在真定,以其扼賊衝,為國門戶也。如今我國朝享有四海,北方雖有瓦剌、韃靼不守本分,卻也隻是癬疥之疾,真定城比之在前朝卻是要黯然不少。”


    劉景聞言笑道:“好學賢弟,時移世易,如今天子守國門,真定雖乃九省通衢之地,淪為綠葉卻也是自然而然之舉。如今外麵雨勢纏綿,我等也不好外出遊逛,不如趁著入城的光景,以眼前這古城為題,各自做一首詩如何?”


    錢良才與李循各自縮在車內一角,本來正閉目假寐,聽劉景這麽一說倒是都來了精神。


    李循見劉景嘴角含笑,笑問道:“劉兄既然有此雅致,不知是否已有所得?”


    “史載真定府治後有潭園,圍九裏,古木參天,台沼相望,隻可惜為金國海陵王所毀,另外南城外綠水環流,芰荷彌望,堤柳掩映,鸕鶩迴翔,勝似江南水鄉,想及此處,不才倒是略有所得。”劉景不知從哪裏翻出一柄紙扇,此時啪的一聲抖開,故意做出一副矜傲姿態,斜眼睨著李循慢悠悠說道。


    見了劉景這幅作態,其餘人等心頭暗笑,這一路上劉景偶爾便會犯一迴‘病’,次數多了,他們倒是有些麻木了。


    劉景裝逼裝的上癮,說完後等了一會兒卻不見有人捧場,隻得輕咳一聲,隨後吟道:“鎮州荷花一萬柄,正對城門是酒家。下馬當壚更斟酌,醉臨明鏡看吳娃。諸位覺得拙作如何?”


    一路上錢良才經常與劉景開玩笑,聞言笑道:“《燕魏雜記》中有載,真定城周圍三十裏居民繁庶,佛宮禪刹掩映於花竹流水之間,世雲塞北江南。劉兄此詩雖然文字‘粗陋’,倒也道出了這‘塞北江南’的喻意,在下覺得尚可。”


    劉景心知錢良才是在開玩笑,不過聽他說自己文字粗陋,到底還是有些不服氣,遂開口擠兌道:“錢兄既如此說,想必已是成竹在胸,不如將佳作吟誦出來,讓我等拜聞一番如何?”


    “這個……”錢良才文采是有的,隻是他屬於慢熱型,頃刻之間讓他做一首詩,實在是有些難為他,不過他倒還有點急智,眼珠轉了轉已經有了對策,故作沉吟後才道:“也罷,素聞真定陽和樓之名,不才得詩一首如下,供諸位賢兄賢弟品鑒。北望雲開嶽,東行氣犯星。憑闌天宇在,人事聽浮萍,如何?”


    劉景聞言不覺一怔,片刻後才真心實意的拱手道:“錢兄大才,此詩確是勝過在下不少。”


    錢良才嘿嘿一笑正要說話,旁邊張文淵已然說道:“錢兄此詩小弟似曾相識,應是前朝理學大家劉夢修所作吧?”


    李循也嬉笑道:“正是,張賢弟這一說,某家也想起來了,詩名《登鎮州陽和門》,確是劉夢修所作。”


    “好啊,原來錢兄誑我,這詩竟是你抄襲而來。”劉景說著便伸手去抓錢良才。


    錢良才被人揭破也不羞惱,敏捷的避過劉景的祿山之爪後,才為自己辯解道:“天下讀書人是一家,偶爾將前人之學拿來所用,何言抄襲之說?”


    幾個人說說笑笑,之後李循與張文淵又各自做了一首詩,幾人中以張文淵的七言絕句最為出彩,眾人誇了幾句之後,便將目光看向了趙彥,此時也隻剩他一人未賦詩了。


    趙彥的文學功底遠遜眾人,之前若是說劉夢修是誰,或許他還能說出個一二三來,若是說劉夢修寫過什麽文章,做過什麽詩詞,那他可就抓瞎了,是以隻得安分低調的做個‘美男子’,此刻被眾人目光注視,他也知道自己個‘美男子’是做不成了,隻得撓了撓頭故作沉思之狀。


    實際上他剛才已經想起了後世一首關於真定城的詩,那還是後世他到正定縣旅遊時,在某家飯館裏見到的,據說是清代容丕華所作,不過時隔良久,總要多想想才能將全詩想起來。


    至於抄襲是否虧心,他也想開了,自己與這個時代的人相比隻是多了幾百年的見識而已,其他方麵則遠遜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自己的目標是科舉做官,這時代當官最重要的是名聲與名氣,其次才是才幹,此時自己名不見經傳,應該未雨綢繆,先適當的培養點虛名,也就是俗稱的養望。


    “真定城西依太行,北枕恆嶽,南鄰滹沱,東接瀛海,曆來為兵家必爭之地。小弟念及於此,得詩一首,請諸位兄長斧正。”趙彥做足了姿態之後才吟道:“


    起伏沙岡一郡環,


    唐藩成德漢常山。


    西抱恆嶽千峰峭,


    南截滹沱百道灣。


    中國咽喉通九省,


    神京鎖鑰控三關。


    地當河朔稱雄鎮,


    虎踞龍蟠燕趙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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