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是師爺的萌芽和醞釀階段,但在明代文章中尚未提及師爺在政務上的作用,其時小說、戲曲裏也沒有“師爺”的形象,不過師爺作為一個獨立的行業,雖然在明代尚未興起,但體形已具,此時俱都稱之為幕僚。


    後世清朝的師爺基本上都產自當時的紹興府,紹興府乃是山陰、會稽、蕭山、諸暨、餘姚、上虞、嵊縣、新昌八個縣的統稱,其職責是作為清代各級官吏處理政事、行使職權的智囊和代辦,最後由清朝晚期的張之洞終結。


    閔知縣這位沈姓幕僚正是出自浙江紹興府,乃是紹興蕭山人,年約三十有餘,這些年其在閔知縣考算錢糧、參謀政務等事務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隻是卻也沒處理過眼前這種事,不過沈幕僚腦瓜子轉得快,略微一想便湊到閔知縣耳邊輕聲道:“東家,此事您與韓知府二人不宜置喙,可以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之言論來推托。”


    閔政不動聲色的點點頭,先對韓文拱了拱手,而後語重心長道:“孫員外請起,你的為人如何,在場之人都簡在心中。這種事若是由韓知府與本縣出麵發聲,隻會越描越黑。正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孫員外隻需靜待幾日,這流言想必就會散去了。”


    孫長庚站起身,聽完知縣閔政的言語後,剛要開口為自己爭取一下,旁邊的王業卻心下大暢,他有心落井下石,便越眾而出來到跟前,背對著韓文與閔政,對孫長庚笑道:“長庚兄,你這不是叫二位老公祖為難麽,多大點事,不過是些市井間的閑言碎語罷了,長庚兄乃是堂堂七尺男子漢,怕個甚?”


    “哼……”孫長庚側過身不去看他,嘴裏斥道:“被人言語栽贓的又不是你,你自然說的好聽。”


    王業嗬嗬一笑,語帶雙關的說道:“長庚兄這是什麽話?若是老夫被人潑髒水,便依閔知縣之言,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任別人去說。不僅如此,古語有雲:唾麵自幹,長庚兄不如自嘲兩句,以示不將那些流言放在心上,譬如……取個字號叫‘好外’如何?”


    孫長庚一愣,扭過頭看著王業,他直覺這不是個好詞,卻還是忍不住問道:“‘好外’乃是何意?”


    王業四下掃了兩眼,見眾人皆麵有疑惑之色,覺得自己看野史雜書竟爾也能在眾人麵前出彩,不由心下得意,隨後笑眯眯說道:“好外二字的意思麽,老夫說一句話想必長庚兄就明白了。咳咳……俞大夫華麓有好外癖,嚐擬作疏奏上帝,欲使童子後*庭誕育,可廢婦人也。”


    哈哈哈……在場之人幾乎都讀過書,這句文言文也不難懂,聞言再也憋不住笑意,連韓文與閔政也忍不住以袖遮掩著笑了幾聲。


    劉全有不好讀書,扭頭見趙彥會心一笑,便問道:“趙兄可知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趙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在俞國有個士大夫叫華麓,他有一個叫做‘好外’的癖好,曾經試著給天帝寫了一份奏疏,想要天帝大發神威,讓他養的**可以從後庭生孩子,這樣就沒女人什麽事了。”


    “哇哈哈……太有意思了。”劉全有哈哈大笑,全然不顧旁人的眼光。


    “王長緒,你……”孫長庚臉上倏忽間接連變幻了幾種顏色,隨後自覺是沒臉繼續呆下去了,便一甩袖子,半低著頭略一拱手說道:“府尊、縣尊,老夫家中有事,先告辭了。”


    韓文點點頭,心道若是換了是自己,恐怕此時早已無地自容、倉皇而逃了,這孫長庚被人詆毀若此,還能厚著臉皮道別,倒也不是毫無是處,起碼臉皮比自己這個知府要厚多了。


    “孫員外請便。”韓知府向旁邊走了兩步讓開樓梯口,而後孫長庚便帶著管家李貴蹬蹬蹬下了樓,也不與他人打招唿,隻瞪了猶自大笑的劉全有一眼,隨後徑自出了酒樓門口向自家方向走去。


    眨眼間在衡水城待了四五天,韓文在眾人的恭送下走了,來遲一步的深州知州李岩扼腕歎息,多好的巴結新上司的機會啊,就因為自己得的消息晚,硬生生錯過了,真是可惜。


    肥皂與香皂的生意進展頗為順利,這幾天經由王業之手,便與衡水、真定、滄州的三個商人簽下了三個大單,每月需要交付給他們共計三萬塊肥皂、一萬塊香皂,隻是定金便收了兩千兩銀子。


    小胖子劉全有也不知是得了祖父劉伯當的囑咐,還是本身就與趙彥一見如故,這幾天每日都來尋趙彥,並帶著他在衡水城內外遊玩吃喝。


    趙彥偶然間聽小胖子說起孫長庚,得知其原本與京城輕煙樓的周管事口頭約定好,在半年時間裏供給輕煙樓三千斤天德豐酒坊出產的玉卿釀,結果等外界風傳孫長庚的流言後,那位周管事便一推二五六,拒絕再訂購天德豐的酒,聽說把個孫長庚愁的頭發都白了許多。


    草色青青柳色黃,桃花曆亂李花香。門前桃李都飛盡,又見春光到金龐。


    趙彥騎著馬走在平坦的鄉間路上,路旁偶爾可見萬花叢中一點紅,正是含苞待放的石榴花,想到或鮮紅、或淡紅、或藕白,果粒晶瑩多汁,微甜而帶酸的石榴,他嘴裏的唾液就不免分泌的多了一些。


    王業私底下與趙彥說過,迴去後讓他與王麟一起跟著請來的先生讀書,反正例錢給了,教一個是教,教兩個也是教,趙彥自然是欣然同意了。


    轉瞬間趙彥又想到前麵小轎中的李岩李知州,這是一位見錢眼開、靠溜須拍馬上位的官僚,趕著韓知府的後腳跟來到衡水縣城之後,雖然對於未能與韓知府會麵而頗為懊惱,但是縣裏商人們的‘車馬費’卻衝淡了其沮喪之心。


    後來得知鴻賓樓中趙彥與韓知府的那一番對話,這位李知州又特意見了趙彥一麵,言語中談及科舉也多有暗示之意,就差直接說:小子,你趕緊報名科舉,縣試這一關隻要過得去,本官一定讓你過得去,到時候見了韓知府,別忘了替本官美言幾句就行。


    對於李知州的美意,趙彥當仁不讓的笑納了,言及迴到深州後便發奮讀書,必不負李知州與韓知府的屬望。


    一路且行且走,非隻一日後終於迴到了深州,李知州在州城南門與王大戶道別時,還特意殷切的囑咐了趙彥一番,無外乎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之類的話,末了又隱晦提及如今縣試隻重首場,而這位李知州又對四書中《大學》裏麵的‘苟日新日日新’之語頗為讚同。


    話說到這個份上,趙彥如果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這位李知州明顯是將明年縣試首場的考題‘無意’中告訴他了,就算不考這個,估計也相差不遠,為了能貫徹新任韓知府的意思,李知州也算是徹底把節操給丟下了。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眨眼間一個月過去了,趙彥生活中的一切已然步入正軌,最起碼他是這麽覺得的。


    趙彥父子的新家安在了王家隔壁,雖然占地不大,卻也是獨門獨院,院牆外是一條無名小溪,小溪周圍是遍地的青草綠樹,頗為清靜自然。


    自己父子二人能有今日的境地,離不開王大老爺的提攜與信任,趙信感念在心,安頓好趙彥後,便一門心思撲在了作坊裏,每日早起晚睡,趙彥平時倒是難見其一麵。


    王大戶為王麟延請的西席,乃是鎮上的一名落魄秀才,姓李名隱,字處叔,其家境本也不錯,奈何永樂末年考中生員後屢試不第,之後家業逐漸凋零,其夫婦二人又無子嗣,為了生活,隻得答應下王業的邀請,成為其兩個兒子的家塾坐館先生。


    王業的大兒子王麒考上舉人,前些日子又實授了陝西一地的知縣,李隱對其頗為欣慰,隻是轉過頭來再看王家二公子王麟,這位李夫子便隻剩下滿腦門的官司。


    在李夫子看來,這位王二公子性情魯莽、厭文喜武、拙口鈍腮、愚笨至極,實在是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隻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為了生活,這位壯誌已失的李老秀才也隻能忍了。


    近日不知又從哪裏來了一名半大少年,這名少年倒是頗有好學之心,腦筋也還算靈活,隻是也不知其開蒙的先生是不是濫竽充數,教授的《三字經》前麵還算通順,後麵的什麽“清世祖,膺景命”、“由康雍,曆乾嘉”實在是大逆不道、狗屁不通,隻把李夫子氣的七竅生煙,險些背過氣去。


    在其位謀其政,李夫子本著學高為師、身正為範的師道風骨,強行按捺下胸中的暴戾之氣,一手持書,一手持棒,誓要將趙彥腦子裏麵那些‘歪門邪道’的思想蕩滌幹淨,自此對趙彥開始了‘慘無人道’的精神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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