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子劉全有不知何時摸到了趙彥身邊,他用嘴努了努那名老者,得意道:“趙兄,那是福興隆酒坊的東家,劉家的家主劉公,他是柳四叔的姑父,也是我的祖父,柳四叔平時最怕他了。”


    趙彥早就猜到小胖子出身大戶人家,聞言笑著說道:“失敬失敬,福興隆的陸泉酒與德源湧的老白幹齊名,於在下來說早就如雷貫耳。”


    劉全有樂嗬嗬一笑,狡黠的看了趙彥一眼,說道:“趙兄才是真人不露相,那上卿釀便是出自趙兄的手筆吧?聽說此酒有奇香,可香飄百丈,小弟有機會倒是想見識見識。”


    趙彥一愣,不知道這小胖子從哪裏打聽到自己的身份,而且上卿釀是清香型酒,什麽時候變成奇香了,還香飄百丈……


    趙彥正要開口發問,就聽二樓上傳來一陣笑聲,抬頭一看,就見韓知府與身後那一群人正樂的撫掌大笑,想必是方才已有旁人將那個笑話講了出來。


    小胖子的祖父劉員外邊笑邊看了柳老四一眼,心下暗歎,這個侄兒文不成武不就,自己本有意讓他在韓知府麵前露露臉,誰想卻被他人搶了先,一個關於太監的笑話罷了,有什麽可顧慮的,那宮裏的王太監忙著‘治國撈錢’,你又沒指名道姓的說他,他才不會管呢。


    韓知府笑過之後,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髭須,說道:“編出這個笑話之人真乃大才,本官也不知有多久未曾如此開懷了。”


    “府尊憂國憂民,實乃我輩楷模,下官感佩不已。”閔政適時的站出來拍了句馬屁,韓文自是欣然笑納。


    這位韓知府席間與人推杯換盞喝了不少,此時酒意上湧,與眾人說了幾句話便要告辭,卻不想剛要下樓,就見從酒樓外跑進來一名黃臉尖嘴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頭戴無角襆頭,上身著圓領長袍,下穿直筒袴,一副標準管家裝束。管家裝束的男子並不認得韓文與閔政,今天此二人又穿的便裝,所以那人進來後四下一打量,見到二樓的孫長庚後頓時臉色一喜,一邊手忙腳亂的跑上樓,一邊大聲叫道:“老爺,總算找到您了,出事了。”


    許是事情緊急,這孫府管家手底下便失了分寸,也不及細細打量二樓都站了哪些人,上樓的時候徑自撥開擋路的韓文,擠開人群後走到了孫長庚麵前。


    韓文腦子暈乎乎的腳下沒根,被孫府管家撥了一下,要不是閔政眼疾手快在一旁見其扶住,這位韓知府險些從樓梯上摔下來,受不受傷倒是其次,但是肯定會在人前出個大醜。


    韓文雖然酒意上湧,卻不糊塗,他在閔政的扶持下站定,受驚之餘不禁心中恚怒,見孫長庚正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而那害自己險些跌下樓的罪魁禍首,此時正站在其身旁欲要耳語,不由冷臉喝道:“孫員外……”


    孫長庚嚇得不輕,在宴席末尾的時候,他的酒已然醒的差不多了,想起之前的所作所為不由心中懊悔,其後他對韓文是百般奉承,用盡了全部心力去巴結,最後總算是讓韓文對其有所改觀,哪想到千裏之堤潰於蟻穴,他府上的管家無意間衝撞了韓知府,若是不能消除這個誤會,他前頭所做的努力怕是要全部打了水漂,而且說不定韓文懷恨於心之下,還會吩咐知縣閔政以後對孫家來些‘特殊照顧’,畢竟縣官不如現管,自家族人中雖有人在外地做官,但遠水解不了近渴,自己隻要還在真定府、在衡水縣,便要看官府的眼色行事。


    想到這一點,孫長庚當機立斷一把推開自己的管家,隨即啪啪兩個大嘴巴就抽了上去,接著嘴裏喝罵道:“李貴……你這個沒眼力勁的混帳東西,慣會給老夫闖禍,老夫之前顧念你一把年紀,才沒有把你趕出家門讓你自生自滅,誰知你卻得寸進尺,今日竟然衝撞了知府大老爺!”


    李貴被孫長庚這一手弄得有些發懵,怔怔的站在那兒不知該如何應對,直到聽孫長庚咬著牙說了一聲‘還不跪下’,這才恍然大悟般撲通一聲對著韓文跪了下去,嘴裏哭天喊地般叫道:“知府大老爺在上,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您老人家,罪過罪過。小人上有八十高堂,下有繈褓中的幼子,萬望您老人家恕罪,小人再也不敢了……大老爺饒命啊。”


    孫長庚對李貴的表現還算滿意,等他說完之後,上去又給了他一腳,而後才拱手對韓知府道:“老夫慚愧,竟調教出這麽一個不知輕重的家仆,迴頭老夫執行完家法後就將其趕出府門……”


    韓文在平原縣任上雖然沒什麽建樹,卻也未曾收過當地人的丁點孝敬,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個虛偽的老實人,好糊弄。此時孫長庚與管家李貴演了這麽一出戲,不說旁人怎麽想的,隻說韓文心中的氣倒是消了不少,他事事好以聖賢標榜自己,聽了孫長庚的話便下意識說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這位李管家既然已經認了錯,本官又無甚差池,且看其方才的樣子似是真有要事,孫員外倒也毋須太過求全責備了。”


    韓文給了一個台階,孫長庚自然是借坡下驢,聞言做出一副頗為感激的樣子,讚道:“大老爺虛懷若穀,真是令人肅然起敬,老夫佩服、佩服。”


    李貴順著孫長庚的意思繼續說道:“謝過大老爺,大老爺真是世間難得的君子,小人迴去後一定要將大老爺的美名傳遍整個衡水縣。”


    世間之人皆勘不透名利二字,韓文做官不求利,所圖的自然便是名聲了,孫長庚主仆的這幾句話頗合他的胃口。


    “起來吧,以後走路謹慎些便是,看你方才步履匆匆,想必是有要事告之孫員外,且快些說與孫員外聽,莫耽誤了事情。”


    李貴拜了一拜方才站起身,作勢湊到孫長庚耳邊正要說話,孫長庚卻一拂袖,慨然說道:“古人雲,事無不可對人言,在場的都是有匪君子,你徑自說就是。”


    “這……”李貴心道,這件事事關你孫員外的聲譽,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特別是在知府大老爺眼跟前說的嗎?


    孫長庚見李貴記吃不記打,自己剛說了在場之人都是有匪君子,李貴就這這這了半天,就是不往說下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質疑在場之人的德行呢。


    臉上有些掛不住,孫長庚在李貴腦門上拍了一下,罵道:“混帳東西,老夫讓你說你就說,支支吾吾的像什麽樣子。”


    “老爺,這可是您讓我說的。”李貴哭喪著臉,看著孫長庚說道。


    孫長庚點點頭,昂然道:“說。”


    李貴先是後退了幾步,估計是怕一會兒孫長庚再打自己,而後才說道:“小的在外邊聽到一個與老爺有關的流言,這個流言事關老爺聲譽,這才冒失的前來說與老爺聽。”


    孫長庚心中一動,這種事確實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下說,不過誰讓他自己方才的話已經把自己套住了呢,況且李貴也說了,這隻是個流言,不管講些什麽也當不得真,故而也不曾打斷李貴的話語。


    李貴猶猶豫豫半晌,才咬了咬牙說道:“外邊有人說老爺是……是天閹……還說小姐不是老爺親生的……更甚者……更甚者……”


    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如此詆毀,又是說的如此尷尬之事,孫長庚不禁臉紅心跳,他見李貴猶猶豫豫的,忍不住大喝道:“更甚者什麽?”


    “更甚者,有人說老爺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經常與人在房中做……做龍陽君之姿態。”李貴說完見孫長庚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怕他遷怒自己,忙表忠心道:“老爺,這都是謠傳,小的以及家中下人們是抵死不信的。”


    嗬嗬……呃……


    聽到李貴所說的龍陽君之姿態,在場有不少人都會意,忍不住嗬嗬笑了兩聲,之後才想起人家當事人正在此地,遂忙止住笑聲,滿臉尷尬的看著孫長庚。


    龍陽君是何人?其生活在戰國年間,是魏安厘王的男寵,其在房中的姿態麽……用現代一個字就能概括——受,龍陽之好的成語便是由他而來。


    孫長庚瞪了李貴一眼,勉強抑製住心中的怒氣,而後鐵青著臉向韓文稽首拜道:“府尊縣尊在上,老夫一世清白,如今被人詆毀至此,實是沒臉出去見人了,二位相公要替老夫做主啊。”


    “這個嘛……”韓文下意識的看著旁邊的閔政,他初來乍道,連自己在真定城的衙門都沒去過,對於衡水縣內各家豪強大戶們的癖好自然不清楚,況且就算這傳言是假的,這也是個尷尬話題,他身為一府之長,怎麽好意思因為這種事而站出來為孫長庚辟謠呢。


    閔政此時也是一個頭兩個大,這種事知府不好說,自己這個知縣難道就好說了麽?無奈,隻能扭頭向身後的幕僚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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