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王業書房。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爹,我沒背錯吧?”


    “嗯,再背《靜夜思》。”


    “呃……不是背一首就行了嗎?”


    “廢什麽話,老夫讓你背你就背。”


    “哦。”


    王麟低眉順眼的站在書桌前,見對麵的王業輕闔雙目並未注意自己,忙將左手袖子擼起,隨後在胳膊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間找尋《靜夜思》這首詩,隻是他昨夜在胳膊上寫了不下二十首詩,字跡潦草又細弱蚊蠅,急切間卻是怎麽也找不到。


    “嗯?”王業等了片刻,見王麟依舊未出聲,不由睜開雙眼想看看王麟在搞什麽名堂。


    王麟眼疾手快,已是將袖子放下,雙手垂於兩側,看上去很是自然,隻是沒有找到《靜夜思》的小抄,他吭哧吭哧半晌,卻是一個字也背不出來。


    王業恨鐵不成鋼的怒哼一聲,隨即無奈提點道:“床前……”


    王麟聞言如奉綸音,忙接道:“床前……床前……床前沒有光,疑是……未開窗。舉頭……舉頭碰到牆,低頭淚滿眶。”


    背完之後,王麟暗地裏籲了一口氣,心道這次應該過關了吧。


    “混賬……”王業聽到‘王麟版’的《靜夜思》不由怒極,想也沒想便向外麵吼道:“來人,給老夫拿藤條來,今天老夫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值此‘危急時刻’,王麟不知怎的就想起趙彥曾經無意中說過的一句話,‘能屈能伸,能軟能硬,能粗能細,能高能低,此之謂真男人也’。


    管家王九原本在書房外伺候,聽到王業的吩咐後不敢怠慢,連忙跑去找了根藤條來,誰知道等他拿著藤條進屋複命的時候,卻見王麟正坐在地上抱著王業的大腿‘哭’的驚天動地,而原本應該怒火填膺的王業臉上卻滿是無奈與尷尬。


    王麟將臉埋在老爹的大腿上,幹嚎了半天就是不說話,聽見有人進來了,也不知他哪根筋不對,卻是不知死的開口嚎道:“爹啊,我都背完了,你怎麽還要打我?”


    王業的怒氣本來已經下去了不少,可是王麟說的話卻又重新火上澆油,隻見他起腳踹開王麟,隨後從管家王九手中搶過藤條,一邊抽打王麟,一邊喝道:“你個混帳東西,老夫是童生,你兄長更是舉人,如今也已成為正七品的縣令,說是為我們王家光宗耀祖也不為過。你呢?識字不過數百,所學不過區區幾篇蒙書,連人所眾知的《道德經》都背不下來。老夫念你呆笨,讀書不易,故而將《道德經》改為幾首三歲蒙童所學的唐詩,你竟然還是背不出。背不出也就算了,看在你故去的娘的份上,老夫最多隻會嗬斥你幾句,可是你還打算拿你自己所作的歪詩來糊弄老夫,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與其留著你以後讓我王家蒙羞,不如老夫今日便打死你……”


    “老爺,可使不得啊。”管家王九見王業動了真怒,那藤條都是用了死力抽在王麟身上,頓時也顧不得主仆有別,慌忙欺身上去護住王麟,口中不停的為其求情,拉扯間,連帶著王九的身上也被抽了幾藤條。


    王業此時有些紅了眼,也不知是被王麟氣的,還是被自己剛才所說的話給刺激的,他手握藤條,怒視王九道:“小九,你給老夫起開,今天要是不打死這個逆子,老夫的姓就倒過來寫。”


    王業話音剛落,門外卻傳來一個稍顯稚嫩的聲音:“員外,小子趙彥前來拜見。”


    趙彥對引著自己過來的仆人笑了笑,隨即邁步走進了王業的書房。趙彥來王家的次數不算少,王家的下人們漸漸也跟他熟了,再加上有王業的吩咐,所以趙彥來王家無需通傳,哪知今日被仆人引著來到王業書房之外時,倒是碰到了一場好戲。


    這是王業的家事,趙彥本不願打岔,不過書房裏傳來的動靜有些大,主角還是自己的小弟王麟,所以糾結片刻後,趙彥不得不開了口。


    王九與王業一起長大,雖是王家的管家,卻依舊是下人,所以當著王九的麵教訓王麟,王業一點也不介意。趙彥則不一樣,對於王家來說,他是個外人,在王業的心中也略微有些分量,所以當趙彥進到書房之後,王業不得不丟下藤條,強自笑道:“賢侄來了。”


    趙彥看了看倒在地上外表淒慘的王麟,也不好說什麽,隻得扭頭看向王業,問道:“員外,您今日叫小子來,可是有事吩咐?”


    王業聞言並未答話,而是先對外表傷痕累累的王麟低聲喝道:“去你娘靈前跪著,稍後老夫再教訓你。”


    王麟經此一事倒是老實了許多,扭頭看了趙彥一眼之後,便手腳麻利的走了出去,看起來倒是並未傷筋動骨。


    管家王九見狀,便對王業說道:“老爺,老奴去沏茶。”


    王業點點頭,管家王九便躬身退了出去,隻是片刻後,門外卻隱隱間傳來王九的聲音:“二公子,走慢些,老奴去給你拿傷藥……”


    王業苦笑一聲,請趙彥坐下之後才道:“賢侄見笑了。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禮,老夫年近天命之年,卻是不知還能活多久,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這個幼子,奈何他卻是不爭氣,終究不能讓老夫安心呐。”


    趙彥不知道王業和自己說這個是什麽意思,隻得含糊說道:“員外天庭廣闊,地閣方圓,又保養得宜,必定會長命百歲的。”


    “賢侄還會看相?”王業見趙彥說的一本正經,雖說不信,心情卻好了不少。


    趙彥又哪裏會看相,真要讓他說的話,他也隻會說出‘一鬥窮、二鬥富、三鬥賣豆腐’一類的話,隻會貽笑大方,所以他隻得用微笑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嗬嗬。”王業看出了趙彥的窘迫,輕笑一聲後,又道:“老夫今日請賢侄來,是有三件事。”


    不等趙彥答話,王業伸出一根手指,已然繼續說道:“第一件事,專賣肥皂與香皂的那間脂粉鋪子原先叫‘王家脂粉店’,這個名字實在不雅,老夫想將其改成‘暗香閣’。另外,這暗香閣以後也不再販賣胭脂水粉,隻賣作坊產出的肥皂與香皂。”


    那店鋪本來就是王業的,改不改名字、是否隻賣肥皂與香皂,說起來並不關趙彥什麽事,而且趙彥也並不在意,隻要王業能如實將盈利所得按月送到他的手中,哪怕王大戶將脂粉店的名字改成‘屁香閣’,趙彥也會保證一點意見也沒有。


    見趙彥點頭答應下來,王業伸出第二根手指,道:“第二件事,肥皂之名已然被傳了出去,老夫在京中有一位老友,昨日他來信想要從老夫這裏買進肥皂,然後運到京城去賣,他問老夫能給到什麽價錢,又能一次給出多少貨。”


    趙彥思索片刻答道:“如今雇工熟能生巧,作坊一日最多可以產出肥皂、香皂,共計兩千塊左右。不知道員外那位老友可曾說出具體的數量?若是要得多,亦可再招些人手,日夜不停的輪作之下,一日產出應該能到四千塊。”


    “具體數量信中卻是並未提及,不過這肥皂與香皂物美價廉,若是在京中流行開來,各地商人必然聞風而至,賢侄最好早做籌謀。”王業答道。


    趙彥點點頭,心道作坊中還有不少器具閑置,等下午就讓三叔迴桃村再招些人來,早日上工也好早日熟悉各個工序的工藝,免得以後需求大增的時候卻供不應求,白白坐視銀子流走。


    “至於價錢……員外見多識廣,不知覺得定價多少合適?”


    王業笑道:“香皂問世不久,如今所用者僅限於州城左近,不過想來用不了多久京中也會有所耳聞。老夫昨夜思量,若是將香皂定價四百文,肥皂定價四十五文,賢侄以為如何?”


    薄利多銷倒也不錯,不過聽到王業將香皂的批發價一下子降到了四百文,趙彥心裏還是有些肉疼,這可都是錢啊。


    “員外,香皂定價四百文是不是太低了,要不然咱們分級定價如何?”


    趙彥嘴裏總是吐出一些新鮮的名詞,王業已然見怪不怪,聞言問道:“何謂分級定價?”


    “咱們的分級定價或者可以稱為階梯定價。以肥皂為例,若是有人一次訂購一萬塊,那一塊可以給他四十八文錢的價格,一次訂購五萬塊,那一塊給他四十五文錢的價格,一次訂購十萬塊以上,一塊便可以給到他四十三文錢,甚至是四十文錢的價格。乍一看咱們給的單價越來越便宜,實質上對方要的越多,做為出貨方,咱們掙得銀子也更多。”


    雖然趙彥說的有些繞口,王業還是聽明白了,這個‘階梯定價’雖然新奇,卻也有理可循,且是以利為主,王業雖然是童生,卻也是個商人,心中暗自琢磨了一會兒便答應了下來。


    其後二人又將香皂的三級價格定為四百八十文、四百五十文和四百文,一切商定之後,王業笑著道:“前兩件事說完了,這第三件事嘛……其實是老夫的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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