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衛曦之,是唐七糖未曾見過的,有些顛覆以往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那個無賴的、恨得人咬牙的形象。


    反而是那個皇帝,似乎有些心虛、有些惱恨的眼睛望著別處,並不願意與衛曦之多說的樣子。


    皇帝還微皺著眉撇一眼唐七糖,顧左右而言他:“若是曦兒喜歡上什麽玩意兒,隻管來找皇叔父好了,隻要曦兒喜歡,皇叔父總是給你安排的!隻是,你也該顧著些皇家臉麵,這種場合,也帶出來做什麽?”


    皇帝話聲朗朗,語畢,果然朝臣們的眼睛都望了望唐七糖。


    衛曦之了然的笑起來:“可不是!可侄兒若是不帶出來讓人瞧一瞧,皇家總是忘了,還有侄兒我這張臉麵!多謝皇叔父關心,既然皇家臉麵要緊,那侄兒這便帶人走了!”


    皇帝趕緊頷首,話語若有所指:“也罷!你自去吧。早些迴府,別讓你母親記掛。”


    “多謝皇叔父提醒!隻要有母親在記掛,侄兒總要迴去的!”


    “如此,甚好!”


    眾目睽睽之下,衛曦之半摟著男裝的唐七糖,堂而皇之的在人群中走過。


    唐七糖看見了衛方勉,也在人群之中,酒窩深深,眼含戲謔,對著她笑得見牙不見眼。也看見了衛行之,形容消瘦,臉色蠟黃,微微佝僂著身子,美人尖也不那麽好看了,眼神陰鳩的打量著她。


    唐七糖無奈的垂下頭,低聲嘀咕:“該頒個小金人給你!”


    “什麽?”衛曦之興致濃濃的,故意把嘴巴湊到唐七糖耳邊說話,形容曖昧。


    唐七糖別開頭,冷哼了一聲:“腹黑悶騷的男人!好好演你的吧!演好了,看有沒有人獎勵一個小金人給你,上麵寫著:最佳男演員!懂不?”


    “小金人?最佳男演員?這都是什麽?不過,我已經有小金人了,你不知道嗎?”


    “嗤!你懂什麽呀!古人!”


    “嗯,我不懂。我常常不懂你說什麽,不過,這不要緊,隻要我喜歡你這樣便行了。糖兒啊,其實我已經有一個小金人了,十萬兩黃金打的,糖兒小金人!哈哈哈!”


    衛曦之突然摟住她大笑出聲,狂妄放肆,在曠野裏傳出老遠,所有人都迴頭看著他們兩人,不解而疑惑。


    衛曦之卻開心的不得了,在人們的目光中,大搖大擺的向不遠處的一處寺廟走去。


    梵音寺極大,看起來也很古老,一半石頭一半明黃的廟牆,從遠處看並不高大,過了山門處刻著敕造梵音寺的石牌坊,再往上,龐大的廟宇群落卻巍峨的呈現在眼前。


    前麵開路的慎王府侍衛無聲迅速的開著道,側著身一層層排了好幾級台階。


    衛曦之似乎背後有眼睛的一般,知道遠處的人看不清楚他們了,便在梵音寺正門外放開了唐七糖,小聲說道:“糖兒真乖!那我們去吃素齋,隻是,寺廟有寺廟的規矩,男女不能在一處跪拜,你小心些,緊跟著我。”


    唐七糖聞言,眼睛瞬間放出光來,哦耶!機會啊!


    但她反而冷靜的迴答:“那你還讓我跟著你幹嗎?這麽不敬重神明,可不好。”


    “嗬嗬。”衛曦之低笑一聲,輕抬起唐七糖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睛說道:“隻是不能一處跪拜罷了,我們不跪拜便是。你想什麽呢?糖兒?”


    唐七糖揚起臉,乖巧體貼極了:“嗯……來了寺廟不跪拜,這可不好!慎王爺,您好好的去拜拜,我一定,一定在外麵等您。”


    衛曦之眨眨眼,忽然正了臉色說:“糖兒,你平時該對我好一點。”


    “什麽意思?”和衛曦之相處以來,他幾乎難得正經,以至於他忽然這麽說話,唐七糖都有些緊張。


    “你忽然對這麽我好,我很害怕。所以,我覺得你一定另有所圖,所以,我一定,一定要把你帶在身邊,走吧。”衛曦之認真地說完,轉身往前走去,還迴頭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


    “……”算盤落空!唐七糖也不敢著急,抿了嘴,隻好無奈的跟上去。


    寺裏已經有了一些女眷在走動,大概是輪不到見皇後娘娘的一些小官家眷,或是一些身份尷尬的世家庶女,因著知道大人物們還在前麵曠野裏忙著呢,原本正在知客僧的引薦下四處隨喜,想不到慎王爺駕臨,寺裏的小沙彌們便奔走著告知迴避,那些女眷們便隻好紛紛退讓起來。


    可是人還不少,衛曦之出現的太突然,一時之間,也無處可避。


    梵音寺雖是皇家寺院,但今日連皇帝皇後都來,休息的地方早就被人圈起來了,這些女眷原本都是打算早早拜了菩薩,便退到馬車裏去的,此刻便隻好微側了身,盡量避在了各處廊簷下。


    然而,當看見俊美非凡的衛曦之打頭進來,那些個女人們,先還隻偷偷撇兩眼,一會兒工夫,竟然交頭接耳的,明目張膽的,搔首弄姿的,就站在廊簷下打量起了衛曦之,有幾個年長的,還紅著臉,似有似無的衝他拋起了媚眼。


    衛曦之原先倒沒有在意,唐七糖落在後麵,看見這些女人這樣,心中沒來由的覺得不屑而心煩。


    她本就穿了男裝,此時更背起了手,擺著方步,慢慢的踱過去,鄙視的瞅一眼那些女人,無聲的掀了掀嘴唇。


    衛曦之正好迴頭看見那表情,眼睛眨了眨,便頓住了腳步,衝她招招手。


    唐七糖撇著嘴,走近他先開口說道:“王爺!你的斷袖名聲可有機會洗清了!看看,這麽多女子看你呢。快些個,看上哪一個,趕緊劫迴去,也好替了我的班。”


    衛曦之笑著點點頭,爽快地迴答:“好。不如你幫我看看,哪個比較適合呢?”


    “我?我哪裏知道!”


    “哎!糖兒,你日日和我在一處,肯定最清楚我喜歡什麽樣子的了!你不知道誰知道?”


    “為什麽我最清楚你喜歡什麽樣子的呢?你倒是說說,我和你很熟嗎?我們是親戚嗎?拜托,你是我的仇人!哼!”這混蛋盡說瘋話!唐七糖氣的很,聲音都高了起來。


    廊簷下的女人們好奇的看著男裝的她,有幾個年幼的,竟然也拿帕子半遮了麵看她,眼神說不出的情意綿綿。


    衛曦之靠過來,幾乎貼著她耳朵說道:“可是糖兒,我這輩子,隻對一個女子感興趣過,隻摸過一個女子的手,親過一個女子的嘴,摟過一個女子的腰,我和她,除了還有一件事……沒做,能做的都做了!你說,我和她熟不熟?”


    他的氣息吹在唐七糖耳際,說到‘還有一件事’時,舌頭突然添了添唐七糖的耳朵。


    唐七糖眼如飛刀,一把甩過去,卻還是不可遏製的紅了臉,咬牙道:“熟!你若是能再給我做一件事,自然就熟了!我也好幫你選一個啊!”


    “哦?哪件事?可是我剛才想到的那件事?”男人眼睛裏都是笑。


    唐七糖卻指指廟宇門口的一個青銅大香爐說:“那,看見那大香爐沒有,你跳進去,烤上三五天,我保證你——熟!”


    “唉,糖兒,你真狠心。你即便不是真心想我選一個迴去,也不該吃醋成這個樣子啊。”


    “你說誰?誰吃醋?你再說一遍?”


    “糖兒,你!你在吃醋。”衛曦之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唐七糖,說的十分肯定。


    “我?我吃醋?!我為了你持醋?笑話!哈,哈哈,哈哈哈,這個笑話,夠我笑一整年的了!”唐七糖誇張的仰天大笑了幾聲,再不理他,抬腿便快步走上幾級台階,逃似的進了正殿。


    衛曦之在身後笑得裂開了嘴,引得一眾女子們愈發花癡起來,漸漸的有膽大的,腳步輕移著,都想要從廊簷下走出來了,隻想著,這也不知是哪個貴人,這般溫和好看,瞧那架勢,怎麽的也是皇親貴胄,若是能識得了,那……


    卻不料,女子們還沒來得及多走幾步靠近,才剛還和人溫聲笑語的男子,突然背著手,抬頭向她們看過來。


    那人俊美無儔的臉上,尚還掛著一抹淺淺笑意,但眼神卻如歲九寒冰,無聲冰凍了周遭的氣息,竟然連那抹淺笑也變成了寒冰上的尖刺,利落的穿透人心。


    女眷們嚇得頓時噤了聲,直愣愣的眼看著他快走幾步,追那碧袍少年進了殿堂。


    衛曦之那翩然身姿驚鴻而去,那一襲碧青錦袍暗光閃過了好久,女眷們才極小聲的議論起來:“才剛那位爺是誰啊?”


    “聽說是王爺!”


    “王爺?哪個王爺?咱們慶京城還有這麽好看的王爺?我怎麽沒有見過。”


    “哼!憑你也配!你爹才幾品官?”


    “你!就你配!你不是也不知道!”


    “別吵了!小聲些。沒看見那些侍衛麽?我知道,他一準是慎王!”


    “慎王?!嘶!”


    眾女紛紛吸氣,很長時間一陣沉默,才有人小聲問:“聽說,他有瘋病?”


    “噓!”


    眾口同時噓她,開口的女子嚇得差點沒有尿褲子,又是一陣靜默。


    有人又輕歎:“可他還沒有選妃那!”


    “就是!唉!看著都好啊,就看看也好啊……”


    “我也這麽想……”


    “真好看……”


    “可,可聽說他吃,吃人……”一片感歎聲裏,有個聲音小小的說道。


    “噓!”眾人又一陣噓聲。


    廊下又沒聲了。


    忽然有人跺腳說:“幹什麽呀!你們!他要是看上我,我給他吃了也甘願!哼!”


    全場靜默。


    過了一會兒,有人小聲說道:“……我也是。”


    “我,我,也這麽想……”


    “唉!算了,我們這樣的門第,真真是白日做夢呢!”


    “那誰,你可是公府的小姐,可以想一想。”


    “我?!我一個上不了台麵的庶女?!你們就這麽消遣我?!還是不是好姐妹?”


    “好了好了,別說這麽沒用的了。我告訴你們吧,你們想的都沒用!除非你們啊,變成男子!”


    “這又是什麽話?”


    “聽說啊,慎王爺喜歡……那個!”


    “哪個?”


    女子們好奇的看著說話的人,那女子伸手在頭上比了比說:“就這個!兔兒爺!你們沒看見麽,人家剛才就追著一個去了!”


    “去!”眾女紛紛甩手絹反駁,卻再也沒有人說話了。


    卻說唐七糖進了正殿,趕緊的在裏麵繞了一圈,四處查看地形,可還沒看幾眼,衛曦之就追進來了。


    唐七糖隻好背著手,假裝看神佛,仰頭四處亂瞄。


    正殿裏已經清了場,衛曦之正要和唐七糖說話,一個長須長眉,清瘦麵善的大和尚,卻在殿後快步迎了出來。


    大和尚一身大紅袈裟披在明黃僧袍外麵,很有氣勢,隔著老遠便合什宣揚著佛號:“阿彌陀佛!不知王爺駕臨,有失遠迎!善哉善哉!”


    衛曦之難得的正了神色,亦緊走幾步,合什迴禮:“明真大師幸會!小王有禮了!”


    大和尚離衛曦之兩步開外站定,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幾眼,皺紋密布的眼睛眯了眯,默默地又行了個禮,卻並不再多開口了。


    衛曦之背手而立,身姿筆挺,淺笑如儀,也並不再上前,就這麽任那大和尚細細打量。


    殿裏安靜極了,陽光從雕著木蓮花的窗格子裏透進來,可以看見細細塵埃在舞動。


    高高的佛像,仁慈悲憫的俯瞰著他們,空氣中,縈繞著讓人心靜的檀香味道,兩人就這麽站著,一點一點的,變得和周遭的環境一樣,莊嚴而肅穆。


    原本,唐七糖正眼珠子努力的轉,想著她自己的事,卻也被這氣氛影響了,不敢再動,疑惑的看著兩人。


    終於,大和尚閉上眼,微抬了頭,仰天宣了一句佛號,才睜開眼說道:“佛祖保佑!到底是個有機緣的!如此甚好!老衲放心了!”卻徑自轉身離去了。


    衛曦之默默無語,隻目送明真大師而去,許久沒有出聲,他微側的臉,一半正好在陽光裏,一半卻隱在陰影裏,便勾勒成線條明快的雕像一般,不遠處的唐七糖,卻分明看見了那雕像般的臉上,有一絲極少見的落寞和決絕。


    唐七糖努了努嘴,撇開自己的目光,不再看他,卻在下一刻,聽見耳邊聲響:“糖兒可看完了?我們可以去吃素齋了呢!”


    唐七糖迴頭,眼前已經是一張熟悉的、笑得欠揍的俊臉。


    她一把推開他,說:“請保持風度!這是在寺廟裏!你看你看,菩薩正看你呢!”


    “嗯!我知道!菩薩看見我,都是開心的!我若是開心的,菩薩便更開心了!”


    “切!你真是……唉!你不去別的殿看看了嗎?”


    “不了!我不求神佛。”


    “你倒不怕神佛不保佑你?才剛那和尚還說佛祖保佑呢!你就不該去謝謝佛祖?”


    “嗬嗬!要謝!可不是此時!快走快走,若不然,等一下很多人來!”


    衛曦之不由分說,拽了唐七糖便往殿後而去。


    唐七糖不禁甩開他手說道:“幹什麽!不是說你沒有吃過嗎?不是說你從不出城嗎?你怎麽又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連那老和尚還出來迎你呢!”


    衛曦之不以為意的又一把拉住她,邊走邊說:“我沒吃過,我不出城,但不代表我沒來過啊!怎麽,糖兒開始關心我了?你想知道為什麽嗎?若是糖兒想知道,我什麽都告訴你!”


    “算了吧!你的事關我什麽事!神神道道的!我不想知道!我們不熟!”


    “你還真是隻養不熟的小白眼狼!不過……”


    “不過什麽?你最好早早放了我,我就是養不熟的,你怎麽養都養不熟的!你趁早死了心!”


    “不過,糖兒,不熟就不熟,生的也行!我,不介意!我就樂意這麽養著,你不熟不要緊,我們可以生小狼崽,隻要小狼崽和我熟就好了!”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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