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覺得,和這個率性的唐姑娘相處久了,倒也發現她並不難伺候,既不會打罵,也不會刁難,這可比慶京城裏的一些大家閨秀強多了!所以,如今月兒也會和唐七糖多說幾句。


    可就是這性子,實在跳脫了些,月兒還沒有見過哪個姑娘像她這樣的呢!


    比如走路,她從不像別的閨秀那樣,最好腳都不要露出來的慢走,而是總是急匆匆的,毫無顧忌,一條裙子能走了飛起來。


    比如用膳,她也從不像別的姑娘那樣,細細碎碎的數著米,恨不得不吃,她總是想吃什麽吃什麽,愛吃什麽吃什麽,真真隨性子。


    說話更不得了,慎王爺這樣的身份,她總連名帶姓的叫著!還想罵就罵!哎喲!真真是!膽子太大了太沒規矩啦!


    說來也是王爺寵她,真真寵得沒邊,真沒想到,這世間還有這麽寵著女子的,可惜,他的寵隻對唐姑娘一個,對於我們這些人,他還是那個那麽難伺候的慎王爺。


    唉!自己還是小心伺候著吧!


    月兒想著這些事,眼神哀求的看著唐七糖。


    唐七糖不屑的撇撇嘴,卻又忿忿的罵了幾句:“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說屁就是!混蛋,難道不說屁就是淑女了?屁!”


    月兒恨不得跳起來捂住她嘴:“姑娘!奴婢求您了!”


    “好了好了!不說了!我問你,那個東方無忌今天在不在?”


    “東方先生的事,我們這些下人怎麽敢問呢?”


    “那你知道什麽?怎麽這府裏的人一個個看見衛曦之都像見了閻王似的!他有那麽可怕嗎?”


    “姑娘!奴婢,奴婢,哎喲,姑娘,隨便議論主子,會被打死的!”月兒害怕的直搖手,聲音輕得不能再輕。


    “哎!就是因為你們都這樣,他才會總嚇唬你們的!你看我,我那麽罵他,還不是好好的!”唐七糖嗤之以鼻。


    “不是啊,唐姑娘!在這府裏,這麽些年,主子隻對你一個人好!真的真的,連對太妃,主子都是……啊,額,奴婢什麽也沒說。”


    “隻對我一個好?!那叫好?!那個混蛋總關著我,這叫好?!哎喲哎喲,你們這些人啊,沒救了,沒救了!算了算了!我也不煽動你們反抗了,奴性啊奴性!哎喲,氣死我了!”


    唐七糖一邊感歎著,一邊把腳伸進雙精致非常的棕色鹿皮小靴子裏,看著月兒抖著手,給她綁好靴子後麵的帶子,細細理著那帶子頂端的金流蘇,完全忽視她嘴裏的那個混蛋,事無巨細為她花的心思:據說,這靴子還是王爺親自吩咐人做出來的呢。


    月兒退去一邊,示意唐七糖已經穿好了。


    唐七糖站起來,使勁跺了跺腳,嗯!真舒服!誰說古代的東西粗糙的?關鍵還是得看替人做啊!這靴子真不錯,適合走路,走遠路……


    月兒過來幫她梳了個馬尾,佩上一塊閃著碧水色的玉,唐七糖的小臉便在碧色袍子和碧色玉佩裏閃閃發光。


    月兒不禁讚歎了一句:“真好看!姑娘真真是個美人!”


    唐七糖對著鏡子左右看看,微皺眉說:“如今我要當的是小爺,美人有什麽用!拿黛筆來。”


    “可是姑娘,誰不知道你是個姑娘啊,你非要當小爺做什麽?王爺那麽著緊姑娘,姑娘為什麽不喜歡當個姑娘呢?”


    月兒疑惑的說了一串話,到底還是把黛筆遞給了她。


    這唐姑娘真是奇怪,王爺雖然可怕,可王爺對她那麽好,要是自己,一定死心塌地的奉承王爺了,到底是龍澤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還長得那麽好看……


    唐七糖可不管她,自己拿筆把眉毛畫濃畫粗,隨手把筆一丟,說:“他喜歡的,我就不喜歡!我就是要和他對著幹!”


    “要和誰對著幹?”


    溫潤的聲音在房間裏悠悠響起,月兒身子抖了抖,趕緊行禮退了下去。


    唐七糖毫不畏懼的轉頭,揚著下巴,加粗了的眉毛幾乎立起來,粉色櫻唇擲地有聲的吐出一個字:“你!”


    “嘖!糖兒!你這氣也太長了些吧?都多久的事情了,你還記著?”


    “自然!那不是一般的事,那是我的尊嚴,我的人格,我的人生!你和酈複,竟然敢拿我當賭注,我決不原諒你們!”


    “嗬嗬嗬!”


    衛曦之笑著,他今日也穿了件碧色的暗繡蝠紋王爺常服,腰係碧玉帶,肩寬腰細,玉樹臨風,幾步便踱到了唐七糖麵前,一把攬了她的腰,低頭看著唐七糖,魅惑眼眸盡是寵愛:“那你便不原諒,記著就好!隻要我喜歡你就行了!”


    “呸!你喜歡的,我偏不喜歡!”


    “可怎麽辦?你怎麽樣我都喜歡。”


    “你,你就是個無賴!”


    “我也覺得是。”


    “你,你給我等著,我會報仇的。”


    “嗯,我等著。你要怎麽報?要我幫你嗎?”


    “呸!你以為我好欺負是吧?你就笑話我是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有本事十年都這麽禁錮我!”


    “十年哪!可我想的是一輩子呢!糖兒,我想留你在身邊一輩子。再說了,你不是君子,你,就是個女子,女子呢,就該乖一些,嗯?”


    “哈!”唐七糖咬牙:“想得美!我是女子不錯,所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女子我報仇一天到晚!你要是敢禁錮我一輩子,我就讓你一輩子不得安生!”


    “嗬嗬嗬嗬,嗬嗬!”男人非但沒生氣,還突然打橫抱起唐七糖,拿額頭抵著她笑,說:“可怎麽辦呢?就算你讓我一輩子不安生,我也想留你在我身邊!糖兒,我日日忙著些事務,可我隻要想到你,便心中快活,你有本事折騰就折騰吧!隻別折騰到自己!聽說昨日你又翻窗了?忘了和你說了,你以後別翻窗了,大大方方走正門就好,你這院裏的人我都撤了。”


    唐七糖愣住,張著嘴,不可置信的問道:“真的?那我可以出去了?”


    “不。我把人放在外麵了,布了個八卦陣。你要是在陣裏走不出去,記得叫我,我來抱你出去!”


    “你……這是在羞辱我?”


    “怎會!你不是閑著嗎?無事可以在陣裏走走。”


    “衛曦之!”


    “叫曦。”


    “你!你混蛋……唔唔……”


    男人不由分說堵上她唇,在她唇上狠狠碾過,旋即放開,聲音暗啞:“說了不許罵人的。”


    “你……!”


    “嗯,我!”


    “啊!”唐七糖緊握著拳,氣得往他身上招唿。


    男人雙臂伸展,任她揮舞著粉拳,笑吟吟的看著她發泄,直到她自己無處著力而停下來,才又抱緊她問道:“別生氣了,出去走走,可好?”


    唐七糖喘著氣,胸口起伏著,隻覺得男人的笑太可惡了。她手放下來,輕觸了觸懷裏的東西,最終哼了一聲,不再開口。


    天氣已經轉暖,發芽的新柳,吐綠的小樹,伸展身姿的小草,都帶來濃濃的春之氣息。


    慎王府馬車今日速度極慢,在街道上走得讓人昏昏欲睡。


    唐七糖撩起車簾看了一眼外麵,麵無表情的問:“這是去哪裏?”


    “去城外。”衛曦之拉起她手,輕聲答。


    “為何去城外?”


    “一年到頭,我隻有今日可以明著去城外。但往年我也不出城。”


    “我問你,為何去城外。”


    “我想帶你走走。”


    “……哼!”


    “糖兒,我還是覺得,你這氣太長了些,其實你若是心中不舒服,不妨我們賭一局好了。”


    “怎麽賭?又是你輸了你歸我?我輸了我歸你?”


    “這主意好!”


    “你!衛曦之,你到底是什麽東西變的?怎麽這麽不要臉?”


    “叫曦。”


    “唿!算了!我自認倒黴。我不和你計較。我問你,為什麽這麽多車要出城?”


    “今日皇帝在城外親耕,皇後要親自做飲食送飯。朝臣們都要去。”衛曦之一點也不受唐七糖尖利口氣的影響,一下一下的摸著她的手。


    “做秀!”


    “做什麽?再說一遍。糖兒?你這些話都是哪裏學來的?很不一樣。”


    “所以你是古人。你不懂我的世界。我不說。”


    “嗬嗬,這是和‘做’愛一樣的意思?”


    “喂!衛曦之,你能不能不說那個詞?”


    “哪個詞?”


    “‘做’愛!這個詞!”


    “我沒說,你說了。”


    “衛曦之,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又問?要試試嗎?”男人忽然騰出手抱住她。


    “滾!”唐七糖手下意識的保護著胸口的東西,努力推開衛曦之。男人笑嗬嗬的,倒也沒有非要靠近她。


    雖慢,最終在臨近午時前,慎王府的馬車停在了一處空地上。


    衛曦之先下了車,才在車旁伸出手,要抱唐七糖下來,唐七糖避開他的手,自己利落的跳下了車。


    四處都是馬車,大多華貴寬大,還有許多著深青色短褐下人模樣的人,四處奔跑著為主子們傳遞著消息,腳步匆忙。


    遠處,還有明黃色的一堆鑾儀,好些黃衣黑甲的侍衛,估計皇帝已經到了。


    這空地,處於一處山丘旁,山丘不大,卻也綿延數裏,山丘附近也已經站了好些人,紅紅綠綠,鮮豔明麗,顯見是女眷們。


    山丘上麵,可以看見隱約在樹林中的一片明黃色建築,高高的屋脊,尖尖的簷角,和簷角上的鈴,該是一處廟宇。


    唐七糖不禁迴頭問衛曦之:“今天還有女子出行的麽?”


    衛曦之極自然的摟著她肩說:“我不是告訴你了麽?連皇後都來,各府女眷自然是要來的。踏青為主,送耕為輔,就是你說的,那個做什麽……?”


    “秀。做秀!”唐七糖眼睛望著四處,手輕輕捏了捏衣襟,不在意的迴答著。


    “嗯。做秀。糖兒,我們也去做秀!”


    “做你的夢去吧!我和你做什麽秀?”唐七糖迴過神來,拍開衛曦之擱在他肩頭的手。


    “糖兒,我們一起去皇帝皇後那轉一圈,然後我們便可以去附近的梵音寺走走了!若不然,我們便趕不及迴程的時辰了!你,可想好了?”


    “什麽意思?我不和你去皇帝皇後那裏轉一圈,你便不帶我去附近走了?”


    “也不是不帶你去,而是沒那個時辰了!你看,前麵那麽多人排著呢!”


    “你不是王爺麽?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麽?”


    “哦,今日是講究春耕的,要有家有口的人先去動土翻地,我這王爺便輪不到了!”


    “那我和你去做秀,就可以輪到了?”


    “不。你和我一出去,人家自然便隻顧著看我們了!連動土翻地也忘了!”


    “你什麽意思?”唐七糖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著衛曦之,怎麽,這是要當我猴耍麽?


    衛曦之衝她眨眨眼,笑道:“糖兒,你可知道,京中對我的傳聞?”


    “瘋子?”


    “這個太老了。”


    “吃人?”


    “這個太舊了。”


    “那還有什麽?你又裝什麽了?”


    衛曦之把下巴擱到唐七糖肩上,那雙魅惑眼睛裏盡是戲謔:“斷袖!”


    “你,你讓我穿男裝和你演這個?”唐七糖不禁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男子一袍,再看看衛曦之的衣服,哦買噶!情侶裝啊!


    “哎,糖兒,你怎麽能這麽不講理呢?這衣袍是你自己要穿的!眉毛也是你自己畫的!畫得好!很英氣!很有男子氣概!”


    “我,我,”唐七糖氣得說不出話來。


    男人卻一把摟了他肩說道:“沒事!我知道你一向都是這麽乖的!來,我們去轉一圈,就可以去附近走走了,梵音寺的素齋極有名,我都還沒有吃過!我看這麽多人,若是去晚了,定然是沒有的!”


    唐七糖咬了咬牙,暗暗壓了壓自己懷裏的包裹,突然伸出大拇指擦過自己的鼻子,說:“好!那我們便去秀一秀!”


    衛曦之鳳眼微眯,眼眸閃閃,唇角勾起一抹迷人的弧度:“這就對了!糖兒真乖!”


    果然,衛曦之和唐七糖十指緊扣著,走過排得密密的人群時,眾人皆讓開了道讓行。


    那四周的目光,隱晦有之,不屑有之,不解有之,仇恨有之,深思有之。總之,真跟走紅地毯似的,少了鎂光燈,多了眾人如銅鈴般的目光。


    很多年以後,唐七糖才知道,根本就沒有什麽要有家有口先去動土的說法,這個……先不提了吧,心塞。


    估計是風俗如此,今日的文武官員們,都穿常服的多,連皇帝,也是一身簡單繡著江海牙紋的明黃常服,被一群長須官員圍著,目光深沉的看衛曦之緊拉著唐七糖走近。


    “給皇叔父請安!皇叔父親自持鋤農耕,真是英明神武,堯舜禹湯一般的明君!”衛曦之給皇帝拱著手,淺淺的笑著請安問候。


    反而是皇帝,或許沒有想到他會來,眼眸中很是疑惑,臉沉肅著問道:“曦兒一向身子不便,怎麽今日出來了?”


    衛曦之笑嘻嘻的說道:“皇叔父顧念侄兒的身體,特特下了隻有皇叔父出城的日子,侄兒才能出城的旨,侄兒隻好也來湊這個熱鬧了!且侄兒想著,龍抬頭的日子,侄兒若是不出來露一露臉,枉為龍子龍孫了呢!”


    這話!


    皇帝的臉色很不好看,環視四周一圈,才說道:“既是如此,那曦兒好好在附近走走看看吧,隻小心著些身體。”


    “多謝皇叔父關懷,這不是有禦醫在嗎,皇叔父也可隨時找人來給侄兒請脈的。不過,侄兒中毒至深,請不請脈都是一樣的。”


    “……曦兒不必多慮!凡事,有皇叔父在呢!”


    “侄兒從不多慮。自來有皇叔父在。”


    眾目睽睽之下,兩人笑吟吟的說著話,卻分明讓人感覺中間無數機鋒,暗潮湧動,周圍的官員們都紛紛低下了頭。


    唐七糖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衛曦之,不得不說,這是個心思深沉的男人,為什麽自己以前總看不到他這樣呢?是他偽裝得太好,還是自己識人不明呢?


    此時的他,看似玩世不恭,卻又似乎珠璣在握,他身姿挺直,幾乎與皇帝迎麵對立,卻絲毫沒有麵對帝皇的恭謙退讓,反而像一個不容人侵犯的尊貴王者,正毫不畏懼的捍衛自己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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