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祁又做了一場漫無邊際的夢,她夢見了年幼的妹妹,胖乎乎的手,圓嘟嘟的臉,她一直在笑。


    “姐姐,你會吃掉我嗎?”


    “當然不會,我們會一直陪伴彼此,直到死亡的盡頭。”


    “可是姐姐,隻有吃掉我你才能活下去,死亡隻是一場長眠,我終究會醒來。”


    “對啊,死亡隻是一場長眠,我終究會醒來。隻是如果沒有你,那麽無人陪我踏過荒原,豎起戰旗,我會害怕。”


    那個拉著自己手的小女孩站了起來,她朝著自己招手。


    “那麽姐姐,我就要走了。”


    “不能再陪陪我嗎?”


    “不了,姐姐,記住你要做的事兒,我們終究會相遇。”


    這是奉祁睡得最為安穩的一個夢,睜開眼睛的時候,她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玄肆低沉的嗓音在自己的耳邊響起,“哭了?”


    奉祁伸出手指摸了摸眼角的淚水,“你怎麽來了?”


    沒有迴答奉祁的問題,玄肆低垂著眼眸自顧自的把玩著手中的折扇,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試武大會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大家的興致都很高,梵寂穀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熱鬧過了。”


    “你也要參加嗎?”


    “嗯,師父說我過得太安逸了,近幾年梵寂穀也有不少的新起之秀,希望我多注意注意,日後定有大用。”


    不知道為什麽,奉祁突然覺得有些悲哀。


    要被拋棄了,他們要被拋棄了,但現在卻還什麽都不知道,沉浸在試武大會的興奮之中。


    玄肆瞧著奉祁的臉色有些蒼白,伸出手替奉祁理了理額前的碎發,聲音溫潤而澤。


    “其實你也可以出去走走,師兄弟們總有一兩個是合乎你心儀的,日後帶在身邊也不錯。”


    奉祁轉過自己的腦袋沒有說話,眼眶有些紅潤,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嗯,我知道了。”


    她以為自己不是一個矯情的人,旁人的生死和自己又有什麽關係?但是也確確實實的為他們而感到悲哀。


    “吱呀——”


    “小師姐!”


    緊閉的門被人推開,進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見到眼前的這一幕,小姑娘愣了愣,但是臉上依舊是歡喜的笑意,“大師兄也在啊,弟子年煙見過大師兄,小師姐。”


    他的目光在兩人的身上來迴穿梭,嘴角是壓都壓不下去的笑意。


    玄肆理了理自己的衣袍,緩緩站了起來,“有人來找你了,我也就先離開了,有什麽需要的話,直接讓白楓來找我就是了。”


    玄肆向來是冷言少語的,對著外人總是扳著一張臉,少見有此溫潤的一麵。


    年煙抿了抿唇,低著頭不再去看,乖乖的站到了一邊。


    奉祁這才慵懶的抬起眸子看著來人,她對梵寂穀的弟子其實都沒有太多的印象。


    以往都在外麵胡鬧,或者被容司言揪著習武,又或者是殷離呆著清修,再不濟就和藥老蘇伯陵學學奇奇怪怪的東西。


    親傳弟子和一般弟子住的地方也隔得很遠,自然也不會有什麽過多的交集。


    “你找我?”


    年煙連連點頭,身著一身淡青色的長衫,腰間係著白玉流蘇作為點綴,宛若初開的青蘭。


    青絲梳成一個好看的月牙髻,簡單的點綴著珠子穿成的雅致幽蘭,說不出的靈動好看。


    她手中捧著一束妖豔的紅梅,自顧自的放到了窗邊空蕩蕩的花瓶中插下。


    還不忘推開厚重的窗戶,紅梅便是與窗外的雪景做了映襯。


    這一年的雪似乎格外的漫長,奉祁卻是沒覺得寒冷。


    “聽白楓小師弟說小師姐身體欠佳,我便是想著來看看小師姐,哪怕是陪小師姐解解悶也是好的。路過幾株紅梅,順手便是折了幾枝下來,想著小師姐整日戴在屋子裏,能看著也是不錯的。”


    奉祁掀開被子坐了起來,自顧自的走到屏風後換衣裳,聲音平緩而清脆。


    “那多勞你費這些心思了,在這院子裏確實是無聊至極。”


    年煙站在原地,原是有些無措的,但是聽見奉祁和自己搭話,心中的緊張也消散了大半。


    “小師姐喜歡就好,我還擔心小師姐會嫌棄我叨擾,將我趕出去呢。”


    她抿了抿唇,眸子一閃,“畢竟我不像大師兄和白楓小師弟一般,可以日日見著小師姐,要是小師姐厭生就不好了。”


    奉祁穿衣的動作微微頓了頓,嘴角泛起一個淡淡的笑來。


    無事不登三寶殿,果真是應了這句話的。


    其實奉祁大可幾句打發了這人,但是想起玄肆說的話,眸子不由得暗了暗,要是順著她去見見其他人倒也是不錯的。


    這樣的想法冒出來之後,奉祁又苦笑了一聲,現如今自己也開始謀劃起來了麽?


    她的聲音不似年煙那般甜膩膩的,向來都是清冷的,聽不出溫度,帶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但奉祁笑了笑,邁了出來,聲音輕柔,“怎麽會呢?玄肆呆板無趣,和他一處難受得緊。白楓沉默寡言,也隻是讓我陪著搗藥罷了。”


    聽著奉祁直唿了玄肆的名,年煙麵上波瀾不驚,心中卻是顫了顫,也不知其在想些什麽。


    “其他弟子都說小師姐難以親近,原來都是假話。”


    奉祁在梳妝鏡前坐下,“我很少與弟子親近,又時常惹禍,傳出這樣的話來實在是不稀奇。”


    奉祁換上了一身水藍色的衣裙,上麵金絲繡著雲紋朱鶴,款式雅致。


    外傳白紗,整個人恍若脫塵嫡仙,自帶一股清新脫俗的氣息。


    她向來是不穿裙子的,但是所幸在雲府的日子也習慣了,現在換上倒也沒覺得哪裏不合適的。


    隻是身後的年煙輕唿出聲,眼中的驚羨更是不加掩飾的,瞧著倒是情真意切。


    “小師姐長得真好看,連我一個女子看了也忍不住的歡喜!”


    她慢步走到了奉祁的身後,臉上滿是動容的笑意,“隻是小師姐的臉色蒼白了一些,若是略施粉黛,定是人間絕色!”


    奉祁透過銅鏡看著年煙,微微皺眉,很想說出俗不可耐四個字來,但是又生生憋了迴去。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今日雖是下著雪,忽覺景色不錯,倒是生了想出去走走的念頭。”


    年煙蹲在奉祁的麵前,柳眉微微皺起,“小師姐此時可受不了寒,若是要出去的話,白楓小師弟定會生氣的。”


    “無妨,頂多聒噪一些。”


    見狀,年煙也不再阻攔,反而熱切的幫其裝飾起來。


    奉祁向來不施粉黛,但是當她再次看見鏡中自己的時候還是微微的愣了愣,有些恍惚。


    在年煙的裝扮下,奉祁臉上神采奕奕,到和以前的模樣一般了。


    年煙笑嗬嗬的為奉祁係上腰間的吊墜,聲音柔柔,“小師姐想去哪裏走走,若是一人無趣,年煙可陪著。”


    奉祁淡淡的說道:“你覺得哪裏最好呢?”


    年煙托腮認真的想了想,“倒還真的有一處頗為不錯,哪怕是這寒冬,青竹常綠,泉水叮咚,暖香四溢。”


    這樣一說,奉祁的腦子裏倒還真的想起了這樣的一個地方。


    那一片鬱鬱蔥蔥的青竹總是圍著一汪熱泉的,四季皆是匍匐著一層暖意的水霧,倒是恍若仙境。


    奉祁點了點頭,“那就由年煙陪我一同走走吧。”


    兩人並肩而行,年煙率先打開了話匣子,算是步入正題。


    “小師姐,聽聞不久後的試武大會,是為了幾位師父挑選親傳弟子?”


    她問的隨便,似是無意提起,但是奉祁還是覺得有些刻意。


    “嗯,師父是這樣說的。”


    “即是如此,為何小師姐你也要參加?”


    說著還委屈巴巴的撅著自己的嘴,“這不是在欺負我們麽?”


    奉祁配合的笑了笑,“怎麽算得上是欺負呢,隻是師兄弟之間互相切磋切磋,點到即止。”


    年煙環抱住奉祁的手腕,顯得有些親密,“真好,就算輸了,隻要表現好的話,應該也是有機會吧?”


    看著年煙眼睛裏亮晶晶的東西,奉祁停下了步子,“所以你究竟想問些什麽?”


    似乎是察覺到自己失言了,年煙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就是和小師姐隨便的聊聊天嘛,但是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所以……要是小師姐不喜歡的話,那年煙不問了就是。”


    看著年煙體貼的模樣,奉祁倒是覺得剛才自己有些敏感了。


    兩人正在說話的時候,卻是在拐角處碰到了正在閉眼假寐的玄肆。


    玄肆半撐著臉斜靠在石桌上,手中還在不斷的把玩把一把折扇,隻是臉色有些慘白。


    聽聞聲響,玄肆緩慢的睜開了雙眼,看清眼前兩人之時的確是有些疑惑的。


    年煙也是一愣,“大師兄。”


    玄肆似乎是明白了什麽,站起身便是走到了奉祁的跟前,伸出手理了理她的鬥篷,又拉攏了一些。


    “來這裏走走也不錯,但是濕氣太重,不可多待。”


    他是故意的。


    奉祁倒是樂於配合,微微頷首,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輕笑一聲,“還以為你迴去了,沒成想在這裏等著我的。”


    玄肆微微挑眉,“明明是你自己跑過來的,怎麽就是我特意的了?”


    年煙頓時覺得自己似乎是有些多餘,但是看著兩人親昵的模樣,也實在是插不上話,便是隻能斂著眸站在一邊。


    玄肆抬眸掃了一眼年煙,意有所指,“來這裏的人已經被我打發走了,也好在我來得早,否則你又該頭疼了。”


    奉祁隻是看了玄肆的一個眼神便是猜到了七七八八,但是此時也來了興致配合。


    “什麽人?我怎麽就會頭疼呢?”


    一旁的年煙忽的輕咳了一聲,臉上笑意依舊,“既然大師兄在此處遇見了,那麽我就先迴去了。”


    奉祁微微迴眸,“好。”


    兩人一直目送玄肆離去,直到年煙沒有了蹤跡,奉祁才收迴了自己的眸子,並不著痕跡的與玄肆拉開了距離。


    她有些淡漠的看著跟前的男人,“你為什麽會在這兒?”


    玄肆一臉無奈的模樣,聳了聳肩,“真的隻是一個巧合,我隻是正好在這裏休息而已,這裏離我的院子最近,我出現在這裏並不奇怪吧?”


    “那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玄肆笑了笑,“無非就是其他弟子的一些小手段罷了,倒也不用在意,不過你今日怎麽這麽好說話?”


    奉祁知道他說的是自己隨年煙出來的事兒,幹脆也學著玄肆無所謂的模樣聳了聳肩。


    “誰知道呢?可能是因為心情好吧。”


    耳邊是風吹竹林簌簌的聲響,霧氣縈繞,頗為雅致靈動。


    年煙這個人還是有些意思的。


    談話間,玄肆忽的拉住了奉祁的手,將其護到了自己的身後。


    一支箭矢劃破長空,穿過青竹簌簌,直朝奉祁的麵門而來,陰狠毒辣,不留絲毫的餘地,驚起一層竹紋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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