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肆的手生得好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尤其是把玩折扇時,更是翩翩少年郎。


    此時他好看的手指撫上了臉上的麵具,聲音低沉好聽,“十幾年前你的胞妹為你擋了一劫,現在是雲灼為你擋了一劫。最開始我也很困惑,盛司卿和盛司南位高權重,為何緊盯著你不放,甚至三番兩次試探你,不惜讓殺心觀音遠離皇城。”


    他的眸子微微動了動,“現在想來卻是有了答案的。”


    奉祁卻是一愣,咽了咽口水,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你是說我的妹妹……已經……”


    眼瞧著奉祁眼眶便是紅潤了起來,玄肆勾了勾唇角,“軟軟,有的事情不是你能決定的。”


    十餘年前,臨冬城下了一場大雪,故人溫酒。


    寂寥的早晨,挺拔的身影獨自走在街頭,長衫的衣擺掃著積雪。


    一個清瘦的老人坐在酒館門前,一邊絮絮叨叨的說些什麽,一邊喝著半空的酒壺。


    “老倌,可知晃廟怎麽走?”


    有人在他的身前站定,老倌抬起了渾濁的眸子,有些恍惚。


    眼前的人背對著初生的陽光,似乎鍍上了一層的光輝,淡墨色的衣袍下擺已經被雪打濕顏色更深了一些。


    衣領和袖擺都繡著好看的雲紋,圍著帶有白色毛裘的鬥篷,黑色的長靴上一塵不染,在衣擺下時隱時現。


    這些考究的衣物在男子的身上格外的耀眼,一切的裁剪行雲流水一般得體順暢。


    不用老倌開口,男子便是解下腰間係著的酒壺,扔了過去,這些東西在他這裏才是硬通貨。


    “你算是問對人了,就在前麵一直往南,然後右拐就到了。”


    老倌迫不及待的擰開了酒壺,往自己的嘴裏灌了幾口。


    “好酒!”


    破廟之內,唯有一個瑟瑟發抖的女娃縮在角落裏,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來人,滿是驚恐。


    那人環顧四周,並未他人,露出一個還算是柔和的笑來,“小丫頭,你在這破廟之中作甚?”


    小姑娘或許是因為恐怖並沒有迴答他的話,隻是抱著自己的身子不斷的後退,眼眸中的驚恐都要溢出來了。


    壞人,壞人,都是壞人……


    男人繼續低聲道:“小丫頭,你叫什麽名字?”


    還是沒有迴答。


    他微微皺眉,抿了抿唇,似乎是有些不確定。


    但隻是徘徊了幾步,便還是止住了步子,大步朝著小姑娘走了過來。


    小孩子的骨骼很是脆弱,隻是那麽輕輕一捏便是發出清脆的脆響,整個身子也想是個軟乎乎的泥娃娃一般。


    男人提著小姑娘的頭發走出了破廟,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還有殘餘未落盡的雪花落進她的眼眸。


    十餘年後的現在,奉祁隻能從玄肆的口中吐出一個冰冷的真相來。


    那人是來殺奉祁的,但是不知奉祁還有一個妹妹,便是將那個女孩當做奉祁殺了。


    奉祁轉過身子背對著玄肆,似乎是為了掩藏眼眸中的淚花和脆弱,她的聲音卻止不住的有些更咽。


    “是誰?”


    “也許是盛司南,又也許是盛司卿,不過我更偏向於盛司卿。如果那是你是一個令朝廷忌憚的變故,最想除掉你的應該是先皇,但是先皇沒有那麽做,或許說是先皇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候,有人替他出了手。


    若是能替皇上分憂解難的話,保不齊皇帝就能高看他一眼。”


    奉祁穩住自己的情緒,“那太子豈不是也有可能?那時候盛思銘依舊穩坐東宮,不是麽?”


    萬事通性子溫和,和沈池,也就是和玄肆關係匪淺。


    玄肆輕笑了一聲,語氣沒有絲毫的變化,“你說得對,但是那時候他已經是太子了,隻要不給皇帝添麻煩,這天下就是他的。何必擅自主張,飲得皇帝不痛快?”


    還沒有等到玄肆說什麽,玄肆便是率先打斷了她。


    “那時候皇帝高枕無憂,根本就沒有什麽值得他動手的,更何況隻是一個小孩子,一個真龍天子殺一個不知名諱的小孩子實在是荒唐。”


    “而且鬼王當初尚在朝廷做官,他也認為此事可能是盛司卿所為。”


    奉祁不予置否,“沒有證據,你們說什麽都行,我又憑什麽相信你們?”


    玄肆倒吸了一口氣,似乎是覺得有些頭疼。


    他湊到了奉祁的跟前,一字一句的說道:“既是不信,便是自己到皇宮去瞧瞧,盛司卿這個人最喜殺戮,你妹妹的畫像指不定就掛在他寢殿內,說不定還有其他的東西。”


    奉祁的身子像是觸電一般,神情微微一滯。


    盛司卿的寢殿自己是去過的,陰暗處也的確是掛著一副畫像,但自己根本沒有去看……


    玄肆又道:“我沒有讓你現在就相信我,很多事你自己一一去驗證便是了。”


    奉祁抬起淚汪汪的眸子,“你,不,鬼王為什麽要幫我?”


    玄肆一副無奈的模樣,“這該怎麽說呢……嗯……”


    他轉過自己的身子,似乎是在呢喃,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鬼王大人與朝廷不和,既然知道你是個變數,自然是要多加保護和幹涉的,要是能一反天下自然是最好的。”


    “至於我嘛……”


    他看著奉祁,突然無畜的笑了笑,“當然是因為你是我最愛的小師妹啊,你這麽好看,我怎麽舍得你一個人麵對?”


    他的話說得好聽,前半段奉祁是相信的,但是後半段,完全是胡扯!


    奉祁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所以他們對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正當奉祁頭疼的時候,玄肆忽的將奉祁攬入懷中,動作突然,奉祁一時沒有防備。


    正欲掙脫,玄肆卻是不放,掙紮無果。


    “你想幹什麽?!”


    玄肆迴答得理直氣壯,“當然是安慰你啊。”


    奉祁頓時湧出了一陣的委屈,鼻尖一酸,想哭的衝動越發的明顯起來。


    自己懷揣著希望尋找了十年,可是自己的妹妹早就死在了那個寒冬,還是因為自己。


    如果那時候自己沒有離開的話,他是不是殺了自己就會帶走妹妹,也許會把她教成壞人,但是她起碼能活下去。


    要是他們沒有走近那間破廟又該有多好?


    還有雲灼,自己竟然還想著替雲灼鳴不平,結果造成雲灼這番苦難的就是自己。


    自己才是推動這一切的罪人,又有什麽為他們哭泣悲哀呢?


    玄肆還在輕輕寬慰,“軟軟,事事發展自是注定,既要追求真相與公平,必定舍棄喜愛的一些東西。有的時候是感情,有的時候是人。”


    “有的時候,正確的路就是肮髒的路,你所經曆的事情越是慘烈,你所麵臨也就越困難。”


    奉祁終究是沒有繃住,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


    她緊緊的揪住玄肆的衣擺,在厚實的懷抱中哭訴著自己所有的委屈。


    盡管她沒有說話,但是玄肆也能感受那洶湧澎湃的悲傷,似乎是要將人淹沒,讓人壓抑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低眸就可以看見奉祁那顆蠕動更咽的腦袋,但他的目光卻是越過了層層花浪,看向了別處。


    或許告訴奉祁真相是殘忍的,指引她迴到過去是殘忍的,將所有的過錯堆到她身上是殘忍的……


    但若是自己什麽都不做,那才是最殘忍的。


    他的喉結微微滾動,“現在梵寂穀也要沒有了,在最後的時間,你再好好看看這個地方吧,以後可就迴不來了。”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玄肆微微皺眉。


    他能清楚的感覺到奉祁的指甲嵌入了自己的皮膚,但是他依舊沒有聲張,反而是將奉祁抱得更緊了。


    “不要怕軟軟,這一路上我都不會拋棄你,我會和你一直在一起,直到死亡。”


    時間似乎在兩人的身上暫停,耳邊響起風吹過花叢的聲響,是濃鬱的,沉重的,是從另一邊壓過來的。


    奉祁抿了抿唇,鬆開了自己的手,玄肆也就鬆開了自己的手。


    他笑著摸了摸奉祁的腦袋,“你要知道,無論以後怎麽變,你都可以無條件的信任我,因為我什麽都可以做。”


    奉祁垂下眼眸,沒有說話。


    “走吧,你該迴去好好的休息了。”


    無崖底外,奉祁剛出來便是看見白楓站在出口等著自己,抱著手閉眼假寐。


    聽到有人靠近,白楓慵懶的睜開了眸子,“小師姐,外麵風大,我們該迴去了。”


    奉祁依舊是低著腦袋的,一步一步的跟在白楓的身後,也許是因為方才哭過,聲音還有一些沙啞。


    “白楓,你為什麽這麽聽大師兄的話?”


    白楓的身子頓了一下,但是並沒有停下步子,“因為當初是大師兄撿我迴來的,如果不是他,就沒有現在的白楓。”


    哦,原來是救命之恩啊。


    奉祁不再繼續問了,隻是心中的困惑有了解答。


    難怪白楓一直對所有人都是生人勿近的態度,也就是對蘇伯陵會好一些,畢竟是自己的師父。


    除此之外,他便隻聽玄肆的話。


    奉祁用鬥篷的外沿擦了擦指甲上的鮮血,臉上神情淡漠,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迴了院子,白楓接過了奉祁遞過來的鬥篷,也看見了邊沿淡淡的血跡斑斑。


    雖然隻有那麽一點,但是白楓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眉頭微微皺起,還放在鼻尖下輕輕聞了聞。


    “小師姐,你的血裏麵有毒。”


    這麽些日子,奉祁也習慣了白楓無微不至的照顧。聽到白楓這麽一句,她愣了一下,但是麵不改色。


    “方才指甲不小心折斷了,應該沒事兒吧。”


    白楓的眉頭微微一鬆,他看了一眼奉祁伸出來的手,果然有指甲斷掉了,還有殷紅的血跡要滲出來。


    他將一白色瓷瓶放在奉祁的跟前,“此毒雖是毒性尚淺,但日積月累,亦可致命。小師姐大病未愈,還是要提防這一些才是。”


    “好,知道了。”


    白楓並未直接離去,而是在屋中升起了一盆炭火,將窗戶推開,這才不緊不慢的退了出去。


    屋子裏比外麵暖和多了,奉祁整個人無力的趴在桌子上,手中還攥著方才白楓留下的藥瓶。


    隻是雙目無神,也不知道究竟在思索些什麽。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指甲裏有毒,也知道這種毒不好解,會順著血液深入骨髓,但是自己用量極少,不會被發現的。


    正如白楓所言,若是日積月累,亦可致命。


    在這個世間,自己誰也不信。


    更何況,她總覺得玄肆是在故意引導自己什麽,自己知道的,見到的,都是他想讓自己知道的,見到的……


    她微微伸了一個懶腰,眼角微紅,臉上泛起了一層困意。


    若自己在一個圈裏,那麽自己總是要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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