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得如此直截了當,倒讓顏心局促了幾分。


    她搓了搓衣角,半真半假地答道:“不過是身體有些小毛病,想讓鬼醫給瞧瞧。”


    孟長淮笑笑,意有所指:“既是小病,哪犯得著請那世外高人?”


    顏心以為被他識破了謊言,正不知如何應對,卻聽見他低聲附在她耳旁道:“我給你瞧瞧就成。”


    顏心還未反應過來,此人早已坐起,抓住她手不放。


    “孟大哥你——”顏心又羞又氣,臉頰泛著紅,“非要如此麽?快別鬧了!”


    孟長淮卻一本正經,手指搭在她脈搏處,俊眉微顰似在思量,半晌,煞有介事道:“心率稍快,浮而不穩,恐怕是……”


    這模樣無疑把顏心嚇了一嚇。


    “是……什麽?”


    孟長淮挑眉道:“害羞了罷。”


    忽地明白自己被耍了一遭,顏心杏眸一瞪:“去你的!總沒個正形兒!”


    虧她還以為這廝真有兩下子,好心給她瞧身子呢。


    孟長淮低頭又笑,顏心便氣衝衝地甩開他的手,奪門而出。


    屋裏,笑聲漸歇,孟長淮握緊手指,斂了笑意的神色有些凝重。


    昔年征戰時受過傷,養在營帳內也曾與軍醫閑聊一二,對於醫術他雖算不得精通,但也並非一竅不懂,小病小痛都能自己治的了。


    方才摸到的脈象,頗有些詭異,非常理可以解釋。且他們此行不遠萬裏來找鬼醫,看來,殷恪極有可能瞞著他一樁大事。


    或許有關,容繡是如何變成了今日的顏心。


    玄婆口中的“夫人”迴來的時候,顏心等的人也悉數到了,毫發無傷。


    其中還有一位從未見過的黑衣人,想必便是孟長淮的隨從。


    夫人姓喬,瞧上去約莫四十左右年紀,顏心著實沒想到,鬼醫不但是位女子,還如此年輕。


    “不錯,我就是鬼醫。”喬夫人放下茶杯望了過來,“昔日來求醫之人,大多知曉我是女子而色變,姑娘為何,一點都不驚訝?”


    顏心笑了笑,“我並不以為此事值得驚訝。”


    聞言,喬夫人竟是朗笑幾聲。半晌問道:“幾位,何人求醫?”


    礙於孟長淮在此,顏心猶豫了。若喬夫人在眾人麵前說出來,她唯一不願其知曉的,就是他。


    “夫人,可否借一步說話?”殷恪道。


    “請便。”喬夫人麵無表情地點點頭,轉身進了內室。


    殷恪給了顏心一個安撫的眼神,隨即跟了進去。


    廳堂內一時間鴉雀無聲,卻總有一股欲言又止的壓抑。


    孟長淮起身走到門前,頓了頓,“無影,出來一下,我有話與你說。”


    語罷和隨從一起離開。


    朱裏在馬棚喂馬,屋內隻餘下三個人。


    “別擔心,心兒。”顏棠走過來拍了拍顏心的肩,“昔日她能治好祖師爺,就一定能治好你。”


    孟長淮和他的隨從不在,說話就方便了許多,但顏心卻覺得心裏有些不好受,隻悶悶的應了一聲:“嗯。”


    顏棠如何不懂她,默默地朝傅雲熹使了個眼色。


    “哎唷,真熱。”傅雲熹扇了扇袖子,“我出去走走啊,你們倆慢慢聊。”


    待傅雲熹離開,顏棠便敞了天窗說亮話:“心兒,那次你求我幫你打掩護,便是為了去見那位孟公子吧?”


    顏心抿了抿唇,並不否認,“我就是……想去與他道個別。”


    顏棠心知肚明,卻也不反駁,又問:“你,很喜歡他?”


    顏心點頭。


    “比起你殷哥哥呢?”


    “那不一樣……”顏心十分認真地顰起眉頭,“殷哥哥是哥哥,而他……”


    如果可以,是她想一輩子在一起的人。


    如果她的病可以治好,願意追隨他到天涯海角的人。


    “我知道了。”顏棠背過身去微垂著頭,輕笑一聲,“真不知是造化弄人,還是天命自有定數。”


    “姐姐,你……”顏心有點慌。


    顏棠搖了搖頭:“就當我今日沒問過,你也未曾說過,該如何做,你自己決定吧。”


    突然,從裏屋傳來一陣激烈打鬥聲,隨之是重物跌落,瓷器碎裂的聲音。


    “……殷哥哥——”顏心拔腿便要衝進去。


    顏棠拉住她,“別衝動,殷教主不會有事。”


    半晌,殷恪麵色冷凝地推開門走出來。


    “如何?”顏棠問他。


    殷恪搖了搖頭,“我們走吧。”


    顏心盯著殷恪上看下看了許久,確定他看上去完好無損才稍稍放心,而殷恪看著她,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麽好。


    “殷教主,念你年少輕狂,先前種種我便不計較了,還請你好自為之。”喬夫人平靜無波的聲音從內室傳來,“玄婆,帶他們去南院休息一晚,明日一早送他們離開。”


    顏心本想問談得如何,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殷恪揉了揉她的頭,抿唇輕笑。


    有些話,心照不宣,他一個眼神,她便能明白。


    譬如這位喬夫人,怕是不願救她。


    譬如她的病,其實攸關生死。


    這一日直到晚上,顏心都有意躲著孟長淮,用了午膳之後更是將自己悶在屋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著牆上的山水畫發呆。


    夜半之時,有人敲門。


    顏心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貼在門縫處往外看。


    “喬夫人……”她心下訝然,緩緩打開房門。


    ***


    翌日早晨,上馬車的時候,顏心聽聞孟長淮及其隨從已經先一步離開了。


    也好。她默默地道。


    喬夫人並未出現,玄婆給他們送的行。馬車駛在據說能直到巴濘縣的小路上,安靜孤獨得很。


    車內的人均是一言不發。


    顏棠靠在傅雲熹肩上睡著了,傅雲熹單腿翹起,唇角微勾地望著窗外後退的景色,模樣十分閑適。


    而顏心身旁的殷恪,麵色慣常的冷硬,隻是往日裏一向嚴苛的他身上有一股難以忽略的酒氣,眼下也泛著疲倦的烏青。


    到了巴濘縣,傅雲熹叫停了馬車,又喊醒正在睡覺的顏棠。


    “咱們就此分開吧。”他牽住顏棠的手,對殷恪二人道。


    此話一出,顏棠惺忪睡意全無,反手握緊了他。


    殷恪皺眉:“師叔要去哪兒?”


    傅雲熹笑了笑,“四處逛逛,欣賞一下南國風光。”


    顏棠抱住顏心,在她耳邊說了句話。


    “何時迴來?”殷恪問道。


    傅雲熹已經擁著顏棠跳下馬車,頭也不迴地往前走去,背著身朝殷恪擺了擺手。


    殷恪撩開簾子望著兩人的背影,遲遲不肯放下。


    “走吧。”半晌,他閉了閉眼,吩咐朱裏道。


    ***


    半個月之後,京都炸開了鍋。


    低調許久的洛康王府突然整體翻修,據知情人士透露,洛康王孟長淮要娶新王妃了。隻是問及新王妃的身份,無人答得上來。


    養心殿裏傳來一聲輕歎,“你如此做,繡兒九泉之下焉能安心?況且那位姑娘她是——就算朕一人裝聾作啞,你讓文武百官怎麽看你?”


    “臣不在乎。”孟長淮語氣堅定,“就算所有人反對,也不能左右臣的決定。”


    “朕知道你這些年難過,可……”君商羽揉了揉額角,“朕又何嚐不是?一個長得像她的女子而已,你若真想要,不聲不響納進府便好,如你這般,千裏迢迢前去南郡,從魔教腹地迎娶,豈不是叫天下人看笑話?”


    “臣不在乎。”孟長淮又重複一句,“皇上若覺得有辱顏麵,削了臣的爵位也可。”


    君商羽怒極拍案:“你是吃準了朕不敢!”


    “皇上想如何便如何。”孟長淮心中有事,更不耐煩與他多言,“臣家中還有些東西要置辦,先告退了。”


    在娑羅國時,分明還是盛夏般天氣,一迴到京都,卻好似到了深秋了。


    鑽進衣領的風帶著些許寒意,孟長淮一路迎風而行。


    那晚在喬夫人的莊子裏徹夜飲酒長談,殷恪答應讓他帶走容繡,條件有三。


    其一,容繡身份不容許暴露,必須以顏心之名進府。


    其二,須以迎娶王妃之禮到鬆風穀迎娶,屆時他會命人開啟山門。


    其三,前往琅琊派,求掌門淩霄以萬靈丹為引,治好容繡的病。


    孟天逸師承琅琊派劍宗,更得前宗主法器在手,這件事除了孟長淮,沒有人更合適。


    一番兜兜轉轉到此境地,老天也不知是眷顧他,還是在消遣他。


    ***


    “我不嫁!”被告知即將成親的顏心立馬炸了毛。


    靈秀被顏心如此強烈的反應嚇得寒毛豎起,往喉嚨裏灌了杯冷水壓壓驚,望著她道:“為何不嫁?姑娘不是喜歡那位孟公子麽?”


    顏心偏過頭,語氣低沉得像在自言自語,“就是不想嫁。”


    原本打算著既不答應殷恪的求親,也趁機遠離孟長淮,她這條隨時可能走到盡頭的命,便不會拖累任何一個。


    但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迴到鬆風穀後等著她的居然是孟家的聘禮。


    更匪夷所思的是,殷恪居然代她收下,還與媒婆商定了婚期。


    而這整個過程,顏心作為新娘子,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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