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風穀西邊的出口是一片紅楓樹林,平日裏人煙罕至,連飛蟲走獸也很少,隻偶爾有沙沙的樹葉響聲,在朦朧的夜色下,林子透著幾分詭異陰森。


    早年走這條路時還總有點發怵,而如今顏棠已經對鬆風穀的怪景見怪不怪了,更無一絲害怕可言。


    “人生還真是變幻莫測啊。”她對著樹葉縫隙另一端的月亮伸了個懶腰,寬鬆的衣袖沿著胳膊滑下來,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又揉著額角,扁了扁嘴繼續往前走,邊走還邊嘟囔著,“糟老頭子,跑腿的事兒全讓我做,還得冒著被渣男碰見的風險,煩死了。”


    “臭渣男,小日子過得還挺滋潤哈?”顏棠一步一頓,麵前的小石子被她踢得四處亂撞,“逢人就笑得像朵花兒似的,招蜂引蝶,德行!”


    “喝死你算了!反正多的是妹子給你收屍!最好給你大卸八塊了親媽都認不出來!”


    又是狠狠一腳,半個拳頭大的石子直往前方樹林深處飛去。


    幾秒種後,隻聽見不遠處一聲悶哼,音色似乎有些熟悉。


    而顏棠此刻毫無心思去細究,已被那人驚得瞳孔一縮,袖中手指驀地攥緊,揚聲厲喝道:“誰?!”


    林間無風,樹葉卻忽然沙沙響了起來。


    “怕是要讓你失望了,我不但沒喝死,還贏了肖老兒一壇梅子釀。”一抹白影從黑暗中緩緩走到顏棠麵前,唇角勾起一絲輕佻的弧度,“肖老兒是想把他那愛徒許給我,小姑娘瞧著挺順眼的,隻不過……”傅雲熹止了話頭,意味深長地望著顏棠。


    “隻不過什麽?”顏棠眸光一閃,低下頭看似漫不經心地捋了捋袖子。


    傅雲熹輕笑一聲,隔著衣袖的布料將顏棠的右臂抬起,神態認真地嗅了嗅她指尖的香味,隨後搖頭道:“嘖,七步斷腸?師侄好狠的心呐……”


    顏棠麵色冷凝地撇了撇嘴,“誰知道這林子裏會不會突然蹦出什麽賊子宵小妖魔鬼怪,多死一個也不冤。”


    “妖魔鬼怪不足為惜,誤傷到自己人可就不好了。”


    傅雲熹話音剛落,顏棠一腳踩過去,卻被他靈巧閃過,緊緊箍著她纖瘦的身子退了一大步。顏棠迫不得已抱了傅雲熹的腰一下,卻讓這廝受用得很,笑盈盈道:“才多久不見,就這麽想我?”


    顏棠趕緊鬆開手,然而身子被這廝禁錮著,用力掙紮仍是紋絲不動,隻好抬起頭狠狠瞪他:“誰想你了?!想你怎麽不去死!”


    “想我死還不容易?”傅雲熹唇角一翹,頭壓低了些,用手指向自己心窩子,“盡管朝這兒來,師叔我保證不躲。”


    顏棠滿臉嫌棄,低低咒了一聲:“神經病,一身酒味兒,臭死了!”然後手腕一動,白色粉末從袖間撒出。


    傅雲熹沒料到顏棠真會出手,猛地鬆開了她,但畢竟兩人之前距離太近,他終是躲閃不及,吸入了一些粉末,軟倒在地。


    “你我好歹算半個同門,殺了你未免不厚道。”顏棠搓了搓指尖,居高臨下地望著脫力後臉色蒼白的傅雲熹,毫無誠意地出言安撫:“隻是軟筋散,要不了你的命,乖乖等一個時辰,自然就解了。”


    “非要如此麽?”傅雲熹一向雲淡風輕的麵容終於黯然了幾許,“顏棠,我——”


    “噓——”顏棠抬起食指靠在唇邊,蹲下身,閑閑地托住腮,“我是比不上人家,可我也沒興趣當備胎,你呢,當初話說得那麽漂亮,如今啊,千,萬,別,讓,我,失,望。嗯?”


    傅雲熹眉心一皺,“備胎?那是什麽?”


    “懶得跟你解釋。”顏棠翻了個白眼站起來,“總之我現在對你,一點點感覺都沒有,你知道這個就夠了。從此以後,離本小姐遠些,不然下次就不是軟筋散這麽簡單了。”


    “好。”


    帶著輕歎的應答聲入耳,顏棠有點驚訝於他此刻的幹脆利落,遂迴頭望去。


    隻見前一秒還躺在地上的男子已經盤腿坐了起來,閉著眼睛,雙手交疊於丹田處朝上,正在運功。


    “你走吧。”傅雲熹沒有睜眼去看顏棠,語氣也很平淡,蒼白的麵容卻緊繃著,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麽。


    “擋道的是你,叫我走的也是你,我憑什麽要聽你的?”顏棠忽而改了主意,雙手環胸,找了棵樹幹閑閑靠上,望著他長發披散的背影,“好心提醒你一句,別強行運功了,天下第一也不帶這麽玩兒的,小心走火入魔啊。”


    傅雲熹嗓音低沉地笑了笑,“嗬,你以為區區軟筋散真能困得住我?再不走,後果自負。”


    顏棠不以為然,低頭用腳反複碾著一塊石子,斜睨他一眼,“這是糟老頭子特製的軟筋散,就算強行運功,最少也得花上一刻——喂!”


    身前突然壓了一個人,顏棠驀地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我去!我拿的是假的軟筋散?這才不到三分鍾啊你個變態……唔——”


    身體被一雙強勁而有力的臂膀困在中間無法動彈,唇瓣也覆上了一片溫軟,對方動作卻算不上溫柔,似乎要將她生吞下去一般。


    這一幕她曾經期待過,可如今,剩下的隻有諷刺。


    勉強收迴差點沉淪下去的理智,顏棠齒關一合,用力咬了下去,立刻嚐到一股混雜著酒味的血腥。


    傅雲熹吃痛鬆了些力道,顏棠用盡力氣將他推開,紅著眼眶拔腿就跑。


    幸好,沒讓他追上。


    顏棠倚著旁邊的樹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唇齒和鼻間均充斥著屬於他的味道。


    酒味淡了,血腥味卻越來越濃。


    不對!


    她方才隻是咬破了他的嘴唇而已,不應該……


    “……傅雲熹!”


    突然想到了什麽,顏棠心頭一緊,猛地迴過頭,往來時的方向狂奔。


    ***


    殷恪迴到院子的時候,手裏提著一盞燈籠。


    這燈籠顏色很新奇,泛著淡綠的光暈,顏心眨了眨眼,鬆開扶著門框的手跑進院中。


    “怎麽不披件衣服?”殷恪皺了皺眉,將燈籠遞給顏心,解下自己的披風蓋在她肩頭,係緊帶子,輕歎道,“你身子骨不好,別冒冒失失的,當心生病。”


    “哦。”顏心吐了吐舌頭,抬起頭問:“你做什麽去了?”


    殷恪唇角微彎,手掌輕柔地覆上她握著燈柄的手背,低聲道:“閉上眼睛。”


    顏心滿臉狐疑,但還是照做了。


    遵循指示再次睜眼時,卻頓時被眼前的景象所驚呆。


    手中燈籠的蓋子已經被揭開,原來這根本不是什麽燈籠,裏麵裝的,全是螢火蟲。一隻接一隻的螢火蟲爭先恐後地飛竄出來,點點綠光圍繞在顏心身邊,如魚兒在水中一般遊動著。顏心伸手去撈,那些螢火蟲便又飛散開了,卻始終沒有逃離她周圍。


    “好漂亮……”置身其中,一切煩惱均消失殆盡,顏心望向麵前這同樣被層層熒光環繞的男子,揚起唇角,露出一抹最真摯甜美的笑容,“殷哥哥,謝謝你。”


    原來她一直以來想看見的,居然是如此美麗的景象麽……


    那麽記憶中那個麵容模糊的男子,難道就是他?


    殷恪握住顏心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目光深邃地看著她,輕聲道:“你想要的,不管是什麽,我都會努力為你達成,這一世我唯一的心願,便是你能永遠健康快樂。”


    一向淡漠寡言的殷恪突然如此,讓顏心不禁呆愣。她望著殷恪認真的表情,心頭湧起一絲奇怪的預感。


    “心兒,我們成親,好嗎?”


    殷恪將顏心的手掌貼在自己心髒的位置,等待著她的答案。


    他的眼神昭示著他此刻鄭重而不容忽視的態度。


    雖說很突然,卻並不在顏心意料之外。


    其實自從被傅雲熹胡鬧了一出“親爹”烏龍之後,顏心便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殷恪於她而言,是不可替代的存在,這世間所有男子,沒人比他更值得依賴,就算將來嫁給他,也似乎是順理成章。


    “我……”


    顏心知道,在這種時候想到另外一個人,是很不應該的,但她無法控製腦海中浮現出的那張臉。


    她猶豫了。


    “嫁給我,你不願意嗎?”殷恪扶著她的雙肩,低下頭,眉心微皺,漆黑的眼眸深深攫住她的目光,“心兒,你說過,你最喜歡的是我,而這個世上,也沒人比我更愛你。”


    顏心的腦海在“嗡嗡”作響著。


    是麽?


    最愛我的人……是誰?是他……是殷恪……是他……麽?


    為什麽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殷哥哥,我……”她使勁搖著頭,想要驅散腦子裏雜亂無章的聲音,“我考慮一下,好不好?”


    “好。”殷恪捏了捏她的手指,低沉而溫和地點頭道,“不過,別讓我等太久。”


    顏心抿緊嘴唇,“嗯。”


    “教主!大事不好了!”


    左護法急急衝進來,看見兩人正牽在一起的手,麵露尷尬,埋下頭語氣生硬道:“教主,小顏姑娘……那個,大長老出事了,顏姑娘剛把他送到醫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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