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丫鬟側身跌坐在路邊,低著頭,發髻淩亂,腳邊的木盆沒落穩,還在打著旋兒。她試圖用手撐著身子站起來,但似乎由於凍得太過僵硬,使不上力氣。棉衣從襟前到褲腿濕了一大片,也不知道是被盆裏濺出來的水,還是雪水浸的,瞧上去十分可憐。


    發髻上插著根大銀簪的嬤嬤兩手叉腰,盛氣淩人地站在她麵前。


    “來了這麽久了,是頭豬都會拱菜了,你這死丫頭還連盆水都打不好,存了心和老娘對著幹是吧?”嬤嬤弓下身子,手中大拇指粗的藤條狠狠抽在那丫鬟背上,本就瑟瑟發抖的丫鬟頓時發出一聲慘叫。


    聽見了略為熟悉的聲音,容繡這才仔仔細細看了看那丫鬟的臉,居然是孟央。


    “叫什麽叫?!我讓你叫!”嬤嬤絲毫不理會孟央的痛唿,上前攥住她的衣領使勁晃了晃,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臉上,“還當自己是個千金小姐呐?到我徐嬤嬤手裏調.教了這久,還不懂我的規矩?犯錯了就要受罰,不準吭聲!再讓老娘聽到你哼唧,明天的飯也別想吃了。”


    毛絨絨的暖袋裏,容繡的雙手已不自覺握緊。


    因為天兒太冷便抄了近道,卻沒想會碰見這等事情。


    容繡猶記得第一次見到孟央時的情景。


    那日天氣晴好,容繡散步經過西花園的時候,正遇上幾位庶小姐在花壇邊投壺。孟家的姑娘們個個出落得美麗照人,而當時這位粉裙珠釵的四小姐孟央,最是叫人過目不忘。不論容顏還是身姿,皆是上乘。


    後來二小姐與五小姐為奪三小姐的彩頭而起了爭執,差點要打起來,孟央適時出麵,輕而易舉地阻止了一場鬧劇的發生。


    再後來,便是她與薛夫人聯手意圖加害郡主孟暖玉未遂,被雙雙逐出王府。


    往昔曆曆在目,而即便孟央這姑娘曾經的所作所為忒令人發指了些,但叫容繡親眼看著她落到如此境地受人欺淩,心底仍然有些難受。


    方才陷在迴憶之中,徐嬤嬤又說了句什麽,容繡沒聽到,卻見孟央捂著紅腫到幾乎滲血的臉頰抬起頭,眼神帶著些微倔強,噙著哭腔道:“嬤嬤,若不是此處藏了顆尖石塊,我如何會滑倒?這怪不得我啊。”


    “還敢狡辯!老娘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徐嬤嬤尖著嗓子大吼出聲,掄起手掌又是一耳光要唿扇下去,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聲厲喝:“住手!”


    徐嬤嬤蓄了力的手驀地頓住,心底卻是十二分不爽,正要破口大罵誰人竟敢多管閑事,轉過身看到麵容嚴肅的容繡,臃腫的身子不禁顫了一顫,忙訕訕笑著哈腰行禮:“……奴婢參見小王妃,奴婢管教管教不聽話的下人,讓您見笑了。”


    “嗬,我原本隻是出來賞個雪,卻沒想到能瞧見一出大戲,當真不虧此行啊。”容繡目光冰冷地盯著她,“怎麽,王府如今管束下人的方式都如此殘暴了?”


    幾乎滴水成冰的寒冬氣候裏,年過四十的徐嬤嬤愣是抬手揩了揩額頭上的冷汗,裝模作樣地歎道:“小王妃您是不知道,這丫頭性子頑劣得很,累教不改,叫奴婢十分頭疼,奴婢也是實在沒法子了才……稍稍教訓了一下,就想讓她長個記性,下次別再犯了,沒下重手的。”


    容繡麵無表情地掃了徐嬤嬤一眼,看向身體幾乎凍僵了的孟央。此番離得近了她才發現,孟央臉上除了嫣紅的腫塊,還有結了痂的傷口和暗色疤痕,昔日清麗的臉龐如今已盡是瑕疵。


    孟央迴視她,目光呆滯,眼角還橫著一條幹枯的血痕,暗紅的顏色很是刺眼。


    “嘖嘖,”容繡竭力掩蓋住心底湧起的一陣酸澀,似笑非笑地望著徐嬤嬤,“我是不知道,起先還以為嬤嬤與這丫頭有不共戴天之仇呢。”


    徐嬤嬤弓了弓身子,繼續打著哈哈:“小王妃說笑了,奴婢怎會跟一個小丫頭計較。”


    “不計較便好。”容繡彎起唇角笑了笑,“王府中瑣事甚多,嬤嬤也當明白別給自己多添煩憂的道理,做好分內事便夠了,王府不會少了你好處的。”


    徐嬤嬤連連點頭哈腰:“是是是,小王妃說得是。”


    容繡原本打算給徐嬤嬤點實實在在的教訓,讓她再不敢如此虐待下人,可想了想還是作罷。一來她與孟央非但不熟反而有怨,幫她逃過了一耳光,順帶提點了徐嬤嬤幾句,已經是莫大的仁慈了,二來孟央被遣到洗衣房是蔣思儀的親口吩咐,她既然無法助孟央真正脫離苦海,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人各有命,將來造化如何都是孟央的命。她衝動了這一迴,也隻此一迴。


    徐嬤嬤與孟央連滾帶爬地離開,容繡則徑直往蔣思儀的甘露園走。


    門口端著盤子的丫鬟見了容繡,欠身揖禮,容繡截住她問:“王妃午睡可起身了?”


    “起了,王妃和王爺在暖閣呢。”丫鬟說著朝西邊閣樓望了望。


    容繡點了點頭準許她離開,正聽見從暖閣裏頭傳來的笑聲:“王爺,說好的讓著妾身呢?又沒彩頭,您看您這麽認真作甚?”


    蔣思儀音調高揚,可畢竟隔得遠,容繡隻隱隱聽出來這兩句,不禁莞爾一笑。緊接著孟天逸低低說了句什麽,她便聽不太清楚了。


    暖閣門口守著的丫鬟見容繡向這邊走來,朝屋裏通報了一聲。


    “進來吧。”


    孟天逸語氣中還帶著未歇的笑意,容繡忽然就有些悔了,自己此番前來請安是不是打攪了什麽?可前腳已經邁入門檻,她隻好硬著頭皮進了屋。


    屋裏和屋外儼然兩個世界,暖爐散發出的溫度烘得容繡片刻間渾身發熱,於是解了鬥篷讓碧螺抱著,邊坐下邊笑道:“父王母妃真是好雅興。”


    兩人對坐棋盤兩端,棋盤上的黑白棋子勝負已定,孟天逸又看了蔣思儀一眼,眉目間立現得意之色。


    “哪是什麽雅興,王爺難得一日待在府裏不出去,成天和外麵那些公子老爺們也不知玩的些什麽,嫌棄我這兒無聊,打發打發時間罷了。”蔣思儀一邊收著棋子一邊說道,“許是這打發時間的玩意兒也挺無趣,王爺可十二分不樂意呢。”


    “聽你這話說的,本王哪有不樂意?不樂意還陪你下了這許久?本王在外頭還能玩些什麽?騎馬打獵釣魚,你倒是會哪一樣?”說罷似乎覺得有些不妥,孟天逸微微頷首清了清嗓子,又道:“本王並非說你不好,婦道人家的會那些也沒甚用處。”


    頭迴見到不苟言笑的洛康王如此模樣,容繡一下沒忍住,笑了出聲。


    孟天逸麵色微變,睨了一眼蔣思儀道:“少說兩句吧,都讓兒媳看笑話了。”


    “沒有沒有,”容繡掩口彎了彎唇,“父王母妃感情好,兒媳這是高興呀。父王,您若是能多花些時間陪陪母妃,保不準比和外頭那些公子老爺們打獵釣魚有意思。”


    孟天逸沉吟了一聲,沒說話。這婆媳倆明顯是統一戰線的,叫他頗有些不自在,可如今他看著蔣思儀,心底卻會不由自主地去思考說什麽話能讓她欣喜一些,而這種感覺似乎並不令自己討厭和煩躁。


    把麵前的最後一顆黑子放入蔣思儀麵前的棋盒,他起身捋了捋略皺的衣衫道:“本王想歇會兒,繡兒來和你母妃下吧。”


    容繡連連擺手:“我不會啊。”


    “一迴生二迴熟,來吧,”蔣思儀拉著她到對麵的軟塌坐下,隔著棋盤將黑子棋盒換給她,“王爺本來也不會,還是早些年我教的呢,我也是今兒才聽說,竟險些贏來了李員外在城西的一樁別院。”


    別院?!


    向來隻知道有去賭坊裏賭錢的,容繡卻還是頭一迴聽說有這般玩法,看來如今那些有錢人家的老爺公子,還真是越發會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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