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有太皇太後和淑妃照拂著,可容繡到底不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從後宮出閣於禮不合,於是大婚前一日傍晚她便出了宮,去了左相府裏待嫁。


    容繡姨母,顧宛珠的親姐姐顧沉煙是左相夫人,找遍整個京都,也隻有這裏算是半個娘家。


    當晚,容繡翻來覆去總也睡不著。每每一閉上眼睛,孟長淮那張惑人心弦的臉便會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轉念一想明日就要與他成親,心底更是莫名安穩不下來。


    如此躊躇到了翌日清晨,公雞還沒叫早,容繡就被自家娘親喊了起床。因為極度缺覺,容繡自醒來便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精神頭差得很。


    像個木偶似的站在床邊任顧宛珠和碧螺擺弄著,一層一層套上繁複的婚服,容繡意識恍惚,上下眼皮不停打著架。


    待婚服穿好之後,被那結實厚重的布料壓得,更是暈乎乎險些站不穩。


    “娘,好困啊……”終於在梳妝台前坐了下來,人頓時輕鬆了許多,容繡轉過頭朝顧宛珠嘟噥道,“讓我再睡一會好不?”


    閨女出嫁,顧宛珠今日特意穿了件翠色錦繡蓮花長袍,一掃平日裏的樸素,平添了幾分貴氣。


    “傻丫頭,說什麽胡話呢?誤了吉時可是你能擔待的?”顧宛珠溫婉笑著,手掌輕輕拍上容繡額頭,“叫你昨晚不好好休息。再堅持一個時辰,上了轎子便能歇歇了。”


    今日何等大事,容繡自然知曉自己不可能睡個迴籠覺,不過是想衝母親撒個嬌而已。


    嫁進王府之後,隻怕是不得機會再如此了。


    顧宛珠好言好語地哄著容繡打起精神來,容繡也隻好強撐著,坐得端端正正地讓顧宛珠給她梳頭打扮。


    依照習俗,這會兒新娘子和母親該是有好些話要說,府裏的丫鬟包括碧螺也都識相地退下了。


    “阿繡的頭發生得像外婆,又黑又亮,滑得很。”顧宛珠捏著暗紅木梳小心從她發絲間穿過,溫柔地在她耳後輕語。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發齊眉。”


    “三梳兒孫滿堂……”


    容繡抬手按了按眼角,有些氤氳的水汽。


    約莫兩刻鍾後,顧宛珠掬了容繡最後一縷頭發綰起來。


    沒有那一頭披散的秀發,這隆重的婚服便顯得容繡的身子格外瘦小單薄,顧宛珠心底忍不住一陣酸楚。


    女兒如今尚還是個孩子,就要為人.妻,為人母了,可饒是她心中萬分不忍,也隻得咽下這份不舍得。


    “阿繡啊。”顧宛珠扶著容繡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雖是小王爺正妃身份進的王府,卻記得凡事不可太過張揚,要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當個好媳婦。平常人家婆媳尚不易相處,更枉論是王侯家,定要給婆婆留個好印象,可知道了?”


    “知道了,娘。”容繡聲音帶著哽咽,前一秒還答應得好好的,下一秒卻抽抽搭搭地轉過頭來,埋在顧宛珠胸前流淚,“娘,我不嫁了好不好……?”


    顧宛珠亦是抹了抹濕潤的眼睛,強顏笑道:“阿繡乖,別哭了,花了臉可怎麽辦?”


    “人家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以後是不是……不要我了?”容繡緊緊攥著手帕,不願從顧宛珠懷中挪開一分一毫。


    “傻孩子,你是娘的女兒,永遠都是。”


    顧宛珠哄了許久才將容繡的眼淚給哄了迴去,補好了妝,遠處開始響起了吹奏喜樂的聲音。


    “來了。”顧宛珠掃了一眼前院方向,又盯著女兒看了許久,似要把這模樣牢牢地刻進心底裏去。


    直到碧螺在門外出聲催促,顧宛珠才給容繡蒙上了蓋頭。


    頭頂著沉重的鳳冠,再加一身厚重的婚服,若不是被顧宛珠和碧螺一左一右扶著,容繡覺得自己怕是沒法好好走路了。


    相府大門越來越近,喜樂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盡管雙眼蒙在蓋頭裏什麽也看不見,她卻仿佛能感覺到,那個人,也越來越近。


    在鞭炮炸出的刺鼻的硫磺氣味裏,她依稀仍舊可以嗅到那一縷淡淡的檀香。


    待終於跨過相府大門的門檻,容繡微微發抖的一雙汗涔涔的手,驀地被一圈熟悉的溫度包裹住,一顆心頓時如同化掉了一般,是比吃了桂花糕還要甜膩的滋味。


    蒙在紅蓋頭下的視野中,隻能看見他那繡著金絲的鞋頭和紅色袍角,她突然很想瞧瞧他的臉,是不是想象中的樣子,是不是仍舊唇角翹起,眼角微彎,墨色的瞳仁裏隻倒映著她一個人的影子。


    “小王爺,該走了。”跟來的嬤嬤適時提醒道。


    吉時不能耽擱,即便再想待在一起,兩人也隻好暫時分開。容繡被扶進了轎子,孟長淮則跨上前麵的高頭大馬,領著迎親儀仗浩浩蕩蕩地往王府去。


    ***


    一對新人在親友和賓客的簇擁下進了王府大門。新郎官孟小王爺眉眼間滿是溫柔笑意,新娘子瞧上去雖有些怯怯的,可儀態間掩不住對身旁男子的嬌羞和依賴,小兩口的情深意篤任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前來道賀的官員和夫人們均是一臉誠意祝福,邊走邊向孟長淮恭賀新婚大喜,連一貫對左相一派刻薄挑刺的右相蘇季都不由得跟在人群末尾搖頭感歎:真乃一對璧人。


    容繡雖然早知道成親是很隆重的事情,更別說是皇親貴族的婚禮,可她著實沒料想過,會被如此多的達官貴人當猴似的圍在中間觀看,一時間緊張得心髒狂跳。


    拜堂的時候,更是全賴著旁邊的嬤嬤提醒和協助,才得以禮成。


    整個過程,她頭腦都是懵的,直到被帶入洞房,坐在柔軟的喜床邊上。


    “繡兒。”


    頭頂一聲低沉的輕喚,惹得容繡心頭一陣酥,手不自覺揪得更緊了。


    這小動作沒能逃過孟長淮眼睛,他仿佛能猜到她藏在大紅蓋頭下的嬌羞模樣,恨不能先抱著她耳鬢廝磨一番。可外頭還有等著他敬酒的賓客,他隻好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桌上有你愛吃的點心,乖乖等我迴來。”


    語罷抬起她手背在唇邊一吻。


    溫暖柔軟的觸感,仿佛熨燙到了心底,容繡細弱蚊蠅地應了一聲“好”。


    遠處傳來嘻嘻哈哈的起哄聲,似是朝著錦繡軒過來的,孟長淮不再耽擱,喚了碧螺進屋陪容繡,自己則轉身出去了。


    門口派了殷恪守著,走之前他特意囑咐了一句:“本王迴來之前,不許任何人進去。”


    “桂花糕鳳梨卷玫瑰酥……”碧螺一一清點著盤子裏的各式點心,“哇,小姐,還有這個——好像是叫……果凍?”


    容繡:“………………”


    “小姐,就是上次你在淑妃娘娘宮裏吃過的那個波斯進貢來的……”碧螺激動得兩眼冒心。


    容繡:“………………”


    “軟軟的彈彈的……”


    碧螺奮力迴憶著上次偶然嚐過一丁點便終身難忘的絕妙口感,口水都快要溢出來了。


    容繡:“………………”


    任她千般引誘,容繡自巋然不動。


    良久,碧螺終於泄了氣地趴到桌麵上,兩眼無神地望向容繡:“小姐,你還當真減肥啊?”


    ***


    王府已經太久沒如此熱鬧過了。上一次大宴賓客,還是十四年前孟暖玉的滿月宴。


    洛康王孟天逸狀似無意地望了一眼站在迴廊下和幾位夫人暢快閑聊的王妃,暗自歎了口氣。


    “王爺,今日小王爺大婚,您可別歎氣呀。”朱太尉嗬嗬笑著上前來,朝洛康王舉起酒杯。


    洛康王亦是爽朗地笑了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本王隻是突然意識到,兒子成親了,自己便是真的老了。”


    朱太尉捋著胡須搖頭:“王爺當年可是叱吒疆場的大將軍,若說老,也老當益壯。”


    “嗬嗬,老當益壯……”洛康王提起酒壺為兩人各斟了一杯,“本王如今午夜夢迴,還常常看見當年的情景……”


    洛康王端起杯盞,目光悠遠地越過朱太尉耳旁看去,視線盡頭,是蓮子池邊的那一抹翠色身影。


    ***


    孟長淮迴到錦繡軒時,夜幕降臨已過許久。這還是他威逼利誘了郭清夷和祺王世子幫忙擋酒,裝得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樣才得以提前脫身。


    他的小王妃,怕是等得又困又無聊了。


    遣了碧螺和守門的殷恪退下,孟長淮推門進屋時,果然看見那蒙著紅蓋頭的姑娘斜斜地靠在了床柱子上。


    躲懶睡覺也不好好躺下去,真是個傻姑娘。


    孟長淮輕聲走到容繡麵前,一邊寵溺地望著,一邊伸手揭開她頭頂上那層礙事的紅布。


    容繡並沒有睡熟,方才孟長淮進屋的腳步聲本就已經入了她淺淺的夢,此番蓋頭掀起時扇起的涼風頓時讓她清醒了過來。


    睜開眼,一雙惺忪卻晶瑩的眸子微怔地望向他。


    這張小臉,比上次見她時瘦了多少?


    孟長淮心下一疼,俯身親了一下容繡白皙光潔的額頭:“該飲合巹酒了,小王妃。”


    “哦。”


    被孟長淮如此稱唿,容繡心裏覺得別扭得很,忽然轉變的關係讓她麵對他時莫名緊張得無以複加,都不知道該如何與他說話了。


    連酒杯都是他放進她手裏去的。


    孟長淮眼眸帶笑得望著容繡,而容繡則是一臉呆傻地迴望著孟長淮,兩人端著酒杯飲盡。


    沒曾喝過酒的容繡被嗆得猛咳了起來,孟長淮將她拉近身前,輕輕拍著背。


    待緩過這陣,容繡抬了頭問道:“我好困,可以睡覺了嗎?”


    似乎忽略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但她此刻沒心思細想了,眼皮酸漲得很,隻想趕快入夢去。況且方才那場夢裏的情節正到精彩處,她還想要繼續看呢。


    “嗯,是很晚了。”孟長淮在她麵前伸直了胳膊,低頭輕笑道,“為本王寬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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