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是血一臉征塵的侯君集一 愣,看著李世民:“皇上要檢閱飛虎軍?”


    李世民點點頭。侯君集用低沉的語氣說道:“他們都來了。 ”


    李世民一抬頭,不由愣住了,隻見侯君集身後站著十一個人,個個渾身是血。


    李世民問:“就隻剩下他們了?”侯君集的臉抽搐了幾下,點點頭再也忍不住蹲到地上,“哇”地一聲哭起來。


    李世民身後的大臣、將軍、侍衛紛紛落淚,隻有李世民 一個人緊咬著牙,一滴眼淚也沒有落下,他伸出手輕拍了兩下侯 君集背上被血染透了的戰甲說 :“哭什麽,站起來,就是十一個人,朕也要檢閱他們。”


    侯君集站了起來,看看自己的親兵,扯著沙啞的喉嚨喊了一 聲:“上馬,列隊,請天子校閱!”


    幾個親兵艱難上馬,還有兩個人攙著一個受傷的親兵,那個親兵胳膊斷了,一隻腳踏上馬鞍,另一隻腳卻邁不上去,李世民一步上前,親手將他扶了上 去。


    那個傷兵激動得熱淚盈眶。


    李世民上馬,領著眾臣從這十一個人麵前走過,神色莊重。


    校閱完畢,李世民揮鞭一指北方:“都說頡利鐵騎驍勇無敵,看看你們,朕要說,真正無敵的勇士在我大唐的軍旗下,有你們的忠誠,這個國家一定會強大起來 的!”說到這裏,李世民轉過臉去,眼望著蒼茫的大地,目光中 噴吐出來的隻有火焰。他的身後 一麵軍旗被風吹得直抖。


    第二天拂曉,柴紹、張亮等人的援軍到了,黃昏時分,涇州南下的幾萬騎兵也進至頡利軍的側後方,群臣的心平靜了許多。


    但很快,又有讓人不安的消息傳 來,廬江王李瑗、義安王李孝常、長樂王李幼良等都樹起了反幟。


    顯然,這些建成遺黨是想趁頡利大兵壓境的機會,東山再起。


    中書內省氣氛肅然,李世民坐在椅子上,似乎還沒有完全從痛失愛妃的悲慟和對自己的責備中迴過神來。


    範鑫與幾位大臣站在一旁,表情焦慮而嚴峻。


    李世 民強打精神思索著,良久才麵色沉鬱地對封德彝道:“你速派人過河傳旨,讓尉遲敬德帶著從涇州 南下的五萬人攻打李瑗,再傳檄讓右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率兵三 萬擋住李孝常和李幼良。”


    封德彝一愣:“皇上,城外還有阿史那部的二十萬鐵騎呢,好不容易盼來了援軍,對付頡利尚且捉襟見肘,哪裏還有餘力去平亂?”


    李世民說道:“對付頡利,朕 已有辦法了。朕打算借兩支兵來,幫咱們對付頡。”


    封德彝問:“不知皇上要找誰去借兵?眼下誰又能是頡利的對手?”


    李世民看看眾人,吐出兩個 字來:“突利!楚王”


    眾臣麵麵相覷,不知他葫蘆裏賣著什麽藥。


    李世民接著道:“你們想過嗎?頡利的前隊執思矢力五天就走完隴西小道,可後隊的突利等人卻走了**天,這是為什麽?契必何力和 突利到長安城外後按兵不動,這又是為什麽?”


    封德彝沉吟著 說:“皇上的意思,突利等人與頡利不是一條心?”


    李世民站起身 來:“兔死狐悲,唇亡齒寒,突 利、契必何力從前都是草原上的梟雄,要是頡利真的掃平了中原,他們的死期就不遠了。”


    殿中的情形立時活躍起來。


    但是封德彝不解是“為何皇上說兩隻奇兵,還有一隻是楚王呢?”封德彝說這話的時候特別的自豪,他現在算是李恪這方的人了,雖然沒有表態,但是他就是認為自己是李恪這一方的!


    “恪兒給朕的驚喜太多了,希望他能在給我一次驚喜吧!”


    封德彝自告奮勇去突利營中,曉以利害,勸其退兵。


    這讓李世民頗為感動,他正要說話,範鑫卻站起來指出,派說客的法子不可行,李世民問他為什麽。範鑫向前邁了一步低著頭道:“皇上,頡利以鐵血治軍,殺人如麻,爪牙遍布營中,封大人如何進得了胡營,見得著突利?退一步說,就算封大人見著了突利,突利敢公然退兵嗎?頡利正在找由頭對付他呢,他會授人以柄嗎?”


    封德彝不陰不陽地說道:“那閣下有何高見呢?”


    範鑫一拱 手:“不如派一使臣帶上一樣東西 直接去找頡利!”


    李世民問道:“什 麽東西?”


    範鑫說:“大唐庫藏裏的 全部財寶!”


    範鑫的話一出口,李世民臉色一變。


    封德彝看在眼 裏,冷笑一聲:“哼,繞了半天, 你是想讓皇上用財寶去買通頡利呀!身為唐臣,這等寡廉鮮恥的主意你也想得出來?”


    李世民猛地一掌擊在桌上, 咆哮道:“好你個範鑫!難怪有人罵你狗奴才,你的骨頭是夠賤的!朕英雄一世,可以站著死, 絕不跪著生!”


    長孫無忌忙假斥範 鑫道:“範鑫,皇上是讓你來讚畫軍機的,你扯這麽遠幹什麽, 不退下!”說著連連向範鑫使眼色。範鑫卻假裝沒有看見,撲通跪下來向李世民諫道:“皇上,臣 知道人活於世最難的事兒莫過於低頭。可是,要想成大事兒,不學會低頭行嗎?時局危難到這種 地步,如果皇上您不肯暫時低下頭來,會是個什麽結果?最終不 僅要丟更大的麵子,這大好河山也有盡失之虞呀!”


    此言一出,李世民心頭一 震,目光落到地圖上,陷入思考 之中。長孫無忌感覺出了李世民 表情上的鬆動,衝著範鑫道:“可你也不想想,頡利是來跟皇上爭 天下的,大唐的財寶能買得動他嗎?”


    範鑫扭過臉迴答說:“這些財寶當然買不動頡利,可是卻能買得動他手下那些部落首領呀。頡利的騎兵來自十八個部族,心思各不相同,多數人歸附頡利 久,隻要皇上將所有財寶全都拿 出來交給頡利,那長安就成了一塊沒有肉的骨頭,有了這名正言順的理由,不用咱們勸說,突利、契必何力這些人自然就會站出來鬧著北撤,皇上借敵兵退兵的謀略不就能實現了嗎?”


    兩人一唱一和實際上是說給 皇帝聽的,也是說給群臣聽的。 李世民開始在殿中踱來踱去,顯然,範鑫的這番見解打動了他。 走了幾步,他停下來,迴看看 封德彝道:“德彝,你以為如何 呢?”


    封德彝一拱手:“這可是要留 下罵名的呀,請皇上三思。”嘴上 這麽說,但他心裏明白,眼下也 隻有這劑方子可以試一試了。


    李 世民朝外走去,口中說道:“容朕 再想想,再想想!”


    突然旁邊傳來一陣腳步聲,封德彝領著岑文本走了過來。


    封德彝 說:“陛下,這是新任命的史館修撰岑文本。”


    岑文本忙上前向李世民行禮:“臣見過皇上。”這是他第 一次見到當今天子,心裏撲騰得直跳。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道:“你既是史官,讀的史書必多,你說說,朕眼下該不該向頡利納貢退兵。”


    岑文本不假思索地答道:“臣以為應該。越王勾踐身世何等尊 貴,為了擊敗強吳,不得不奴顏婢膝了整整十年,拿出全國最好 的珍寶和最美的女人供奉敵人, 這麽做夠屈辱的吧,可是最終的勝者卻是他!”


    李世民玩味著岑文本的話, 問道:“朕如果真這麽做了,那後 人將如何評價朕?”


    岑文本說:“如果皇上能知恥後勇,勵精圖治, 最終擊敗強敵的話,後人將把這 一段曆史當成和勾踐臥薪嚐膽一 樣的美談傳誦;但是,如果皇上 的強國夢無法實現,甚至將來國土淪喪,天下分崩,那這將是一 個亡國之君走向覆亡的開始,後 人將把聖上與蜀後主劉禪等輩相 提並論!”


    李世民一驚,臉上露出 猶疑的表情,他看著岑文本又 問:“這一筆能不能不記?”


    岑文本反問道:“難道皇上不能確信自己將來會成為中興聖主 ,還是亡國之君?”


    李世民望著天 空,良久才說道:“朕麵對的是一個千瘡百孔的國家,就像站在這 茫茫的夜裏,眼前的路都被黑暗籠罩著,又怎麽能看得透將來呢,所以才想讓你先不記錄此事。”


    岑文本一拱手:“請皇上恕罪,微臣是史官,臣不能在青史上留下曲筆。”


    封德彝急忙對岑文本道:“既然皇上開口了,你怎麽就不能通融通融呢?”


    岑文本語氣 硬朗地道:“以春秋筆法治史是史官的規矩,司馬遷為此不惜忍受腐刑,如果一定要通融,就請您找人來替換下官吧。”


    封德彝捋起袖子指著岑文本道:“唉呀,我說你這個人怎麽這麽死腦筋呢!”


    李世民看了一眼封德彝,示意他不要指責岑文本,封德彝這 才閉上了嘴,李世民接著對岑 本道:“你不怕死?”岑文本答 道:“臣當然怕死。但更怕違反國 家體製!”


    李世民臉色一變,慨然 道:“那好,朕就不讓你違反國家 體製了!朕決心已下,明日就傾庫藏裏的全部財寶以退胡兵,你就照實記吧,在史書上記下這一 筆,朕就無路可退,隻能往前走下去了,直到讓這個瀕死的國家 站起來!有這麽一個大包袱壓 著,對一個君主來說,這或許不是件壞事,他隻能設法去做勾踐 了!”


    岑文本眼睛潮濕了,心中升 起一股敬意來,恭敬地喊了一 聲:“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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