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妳死到哪裏去了?我的金釵呢?」


    「小姐,昨兒個晚上您把釵子放在枕頭邊啊!我這就去給您拿。」


    「小小,水缸裝滿了沒?」


    「還沒……大夫人,我得再提五桶。」


    「小小,老爺說妳做的那個叫什麽……肉末燒餅挺好吃的,今兒個中午妳再多做幾個。」


    「是,二夫人。」


    「小小,中飯過後,我要上白馬寺禮佛,妳有空就幫我準備些鮮花素果。」


    「好的,三夫人。」


    不知道經過了多久,魔狼被門外陸陸續續的人聲喧嚷吵得醒了過來。


    空氣裏,有股木頭、幹草的味兒嗎?魔狼邊想邊撐起眼皮環顧狹小的四周,然後瞥視著覆蓋在自己身上和墊在身體底下的幹淨被褥。逐漸的,他察覺到自己似乎躺在柴房之中,


    他沒死在雪堆裏……左胸傷口的燒辣劇痛打斷魔狼的思緒,既知自己命大沒死,他陡地心神放鬆下來,渾渾噩噩的又昏睡了過去……


    當魔狼再度醒來時,周圍已是一片黑暗。


    同樣的木頭、幹草氣味,同樣的房舍,但不一樣的是門外的對話……


    「小小。」


    「大少爺您別老是躲在我的背後嚇我啦!」


    「哈……這樣就嚇著妳啦?怎麽樣?明天陪我去大街上逛逛,我買胭脂給妳。」


    「不了,我明天還得做好多事。」


    「做事、做事……妳每天有那麽多的事情要做,妳要到什麽時候才能陪我啊?」聲音裏有些抱怨的意味。


    「我是下人嘛!當然得每天做事囉!少爺要找人陪著遊玩,這洛陽城內有好多名媛千金都在等著您的邀約呢!」


    魔狼聽見那個叫「小小」的女孩兒的迴話聲有點生硬、畏怯,和前幾次輕快的語調不同。


    他吃力的撐起身體!悶悶的暗忖:哼!臭道士的這一劍當真厲害,他覺得暈眩,且直冒冷汗,低頭瞥視一眼,發現已讓人上了膏藥和紗布的胸膛仍不斷地滲出鮮血……


    突然,他聽見門外多出了一個人聲……


    「俊之少爺,您還沒迴房裏睡啊?」一個粗嘎的女子聲音傳來。


    「小小,我明天再來找妳。」


    「唿……曹大嬸,幸好妳來了!否則少爺纏著我聊天,我都不知道何時才能上床睡覺了。」


    「瞧少爺看妳的那副色樣兒,小小,妳千萬得小心,記得要離他遠一點。」曹大嬸好心的叮嚀著。


    「哦!」


    「妳別笑咪咪的一副不在乎樣兒,我可是在跟妳說真的!大嬸是關心妳才會提醒妳,妳啊!大夫人已經注意到少爺老是往妳這兒跑,加上她那驕縱的女兒豔梅又看妳特別的不順眼,現下,妳又自作主張、多管閑事的救迴一個半死不活的男人,還把他藏進柴房裏……妳可要留神別出什麽岔子,惹火了她們!」


    「不會有事的啦!小姐、夫人們交代我做的事,我都做得又快又好,我是行有餘力,救人做善事啊!」


    「是啊!妳就是人太好、太勤快了,連閑閑沒事的二夫人、三夫人都跑來使喚妳,妳自己忙得團團轉,還得兼著照看傷員……」曹大嬸的聲音裏有著些許的心疼。


    「噯!我年輕嘛!多做點事情也無妨,隻要大家開開心心的就好。曹大嬸,妳別氣小小,也別替小小擔心了,來,笑一個吧!常生氣可是會老得更快喔!」


    「小丫頭!妳天天笑臉迎人、逗人開心,可大嬸卻老是心疼妳……唉!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啊!」


    「嗬……我知道大嬸最疼我了。好啦!很晚了,去睡吧!明天咱們還得早起幹活兒呢!」


    「那妳呢?」


    「我去柴房看一下,等會兒再去睡。」


    魔狼聆聽著那稚氣的笑聲……然後又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他本能的警戒起來!


    小小一踏進柴房,就被貼牆而坐,直瞪著她的男人嚇了一大跳,好半晌才恢複鎮定。「你醒啦?好一點兒了嗎?」掛好油燈後,她走向他,發現他在顫抖,便體貼的替他重新拉好被子。


    隻是,魔狼發顫並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胸口的劍傷太過痛苦!


    「啊!我都忘記告訴你我是誰了。」她笑笑的敲一下自己的額頭,難怪他老是瞪著她沉默不語。「我叫小小,很小的『小』,兩個『小』加在一起便是我的名字啦!我是這兒石家府第的丫鬟。」


    小小?真是人如其名。魔狼直視著眼前約十六、七歲,頭梳雙髻,身著素色衫儒長裙,還一副營養不良樣兒的瘦小女孩,他心中不禁湧起同方才曹大嬸所說的話一樣的感覺──疼。


    當魔狼注視著小小時,她也同樣好奇地看著手長腳長的他。


    長過肩的黑發,兩道老皺著的濃眉,漾著黃金般色澤,卻透著冷酷神情的眼睛,鷹鉤鼻、薄唇……他長得還真好看啊!小小在心裏讚歎一聲。


    她也在這時才發覺,從救起他到現在過了三天了,如今她才得空看清楚他呢!


    小小好奇的詢問道:「你呢?你叫什麽名字?我看你的樣子不像是乞丐……你從哪兒來的?怎麽會受傷倒在雪堆裏呢?」見他額上冒出些許汗珠,她下意識的拎袖為他拭去臉上的汗水。


    魔狼沒有迴答,仍隻是瞅著尷尬微笑的小小。


    說也奇怪,雖然她長得不怎麽樣,可看見她那雙黑白分明的靈動大眼隨著她的笑靨而彎瞇時,他竟會感到心跳加速?!


    魔狼試著沉住氣,好一會兒,在他確定她完全不具危險性後,才輕輕吐出一句,「魔狼,妖魔的魔,野狼的狼……是妳救了我?」


    小小點頭,接著問道:「魔狼?好奇怪的名字喔!還有,你的眼珠是金黃色的呢!你不是中原人吧?」瞧見魔狼又不說話了,她索性把手上紮成一包的手絹攤開來,將今天主子們吃剩下的幾塊甜點小糕遞給他。


    魔狼瞥一眼食物,突地胸口竄起一陣抽痛……他連忙閉上眼睛,全神貫注的運氣護住心脈。


    小小見魔狼表情冷冷的沒有任何響應,她不禁主動拿起一小塊桂花糕送到他的嘴邊。「吃點東西吧!這三天來你一直昏迷不醒,沒吃也沒喝……」


    「妳幹什麽──」魔狼睜開眼,驀地伸手打掉碰到他唇瓣的糕點。


    「啊!」小小驚唿一聲,立即被魔狼的掌風掃得跌坐在地上。


    魔狼這一使力,又使得他胸上的傷勢加劇!


    他急喘地瞥視著散落在地上的甜點,又看向麵黃肌瘦的小小撐坐起身,他不由得歉然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剛才太專心……沒聽見妳在說什麽……妳救了我,還幫我包紮……我應該謝謝妳……」


    他彎腰想將她扶起來,卻沒想到體力不支,本是扶她的動作,竟變成了倒栽在她身上!


    「啊……」小小痛得倒抽一口氣,她原本就很瘦弱了,哪禁得起他的泰山壓頂啊!


    看見他痛苦的表情,小小心急地道:「你……你怎麽樣了?」低頭瞥見她的衣襟上迅速染滿了他的鮮血,「老天!你的傷……怎麽會這樣?一定是我替你敷的藥不好,你應該趕快去看大夫……可是現在這麽晚了……怎麽辦?」她嚇壞了,努力地想推開陷入半昏迷的魔狼。


    「俊之少爺……對了,少爺前陣子騎馬摔傷,老爺的親朋好友們送了一堆好珍貴的藥材來,我記得有治刀劍傷的藥……我先去向少爺問問,看他那兒可有存留一些。你撐著點啊!我這就去替你找上好的藥敷上,等明兒個一早,我再想辦法要大夫來看你……」


    小小的熱心腸讓魔狼很感動,見她就要掙脫他離去,他下意識的抓住她的手腕,「別去!」他氣若遊絲的說:「任何藥……對我的傷都沒用……」他一邊掙紮著靠坐在牆上,一邊拉掉纏在他胸上的血紅紗布。


    冷劍修那個臭道士的木劍上帶有靈氣,所以,傷口得靠其它的法子才能愈合,而這是魔狼不願讓小小白跑一趟的原因。


    另一個原因是,既然他聽見那個叫做俊什麽的少爺對他的救命恩人起了色心,他當然不會讓她去找那個家夥。


    隻是,小小怎會知道魔狼的心思呢?「那……那怎麽辦?你一直在流血啊!」她呆愣地瞪著他左胸上的傷口,直覺他再這麽血流不止,不消多久,就會喪命的!


    她隨即扳著他顫抖的手,慌張地說道:「我看我還是去找藥先試試看能不能替你止血。」


    「沒用的……」魔狼緊抓著小小。


    「那你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也許會對你的傷有幫助。」


    「我什麽都不想吃。」


    「水呢?那你想不想喝水?」


    魔狼搖頭,看見她慌張的表情,他不禁出聲問道:「我們……素不相識……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人嘛!多少都有急難的時候,看見別人有難,自然應該出手相助啊!若是今天換成我倒在雪裏,我也希望路過的人能救我啊!」小小天真的脫口道。


    魔狼的重傷令她迴想起自己好小的時候,那時若不是石家老爺子收容她這無依無靠的孤女,她不是早就病死,便是去當個窮要飯的了。


    如今,她能夠平平安安的長大,全靠石老爺子和上天的垂愛,所以,她告訴自己,這輩子若是有機會幫忙別人,就要盡力而為。


    魔狼沉默地凝視著小小燦爛的笑臉。


    小小瞧著男人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不禁斂住笑咬緊唇。「你、你還好吧?你別怕,我一定會想辦法替你止住血!」


    小小一臉負責到底的表情教魔狼莞爾。怕?不先弄清楚他是誰就救了他,她才應該感到害怕才對。


    「血就任它流吧!我死不了的……」他深喘幾口氣,將頭靠在小小的肩上。


    要立刻穩住傷勢也不是一件挺困難的事,他隻需找兩、三個健康的凡人借用他們的「生氣」即可,但是現在他太虛弱了,無法離開柴房找尋犧牲品。


    「妳別擔心……我死不了的……」魔狼重複的低語。他嗅聞著小小身上的糕點甜味,感受到她活力充沛的生命力。


    老實說,從她進來到現在,他心裏一直掙紮著是否該對她……


    魔狼靠著她的肩膀,不久,他的兩隻手臂爬上她的背,拉她貼近他的身子。


    「魔狼……」小小開始掙動,很不習慣他這種奇怪的舉止。


    魔狼幾乎是在小小喚他名字的同時做出了決定。「對不起……既然妳救了我……隻能算妳倒黴……」


    「咦?」小小還沒聽清楚魔狼含糊不清的話語,就陡地被他吻住了唇?!


    魔狼趁小小尚處在呆愣不及反應的當兒,出手掐住她的雙頰,讓他的唇得以溜進她被迫張開的口中。


    「唔……」粗暴的吻令小小覺得頭暈目眩,她嚇得想推開他的臉,「你做什麽?放開──」但她的動作卻立刻被箝製住,並感覺到他的唇舌重新欺壓上她。


    「唔──唔──」小小本能的掙紮起來,卻感到體內似乎有什麽東西正源源不絕的從她的嘴中流向魔狼……


    同時,她瞥見他的指尖竟緩緩的長出尖利且修長的指甲?!


    恐懼籠罩住她,但越是恐懼,奮力扭動的身子便越是加快逸出一股氣流,順著兩人相貼的口被魔狼完全吸納而去。


    「啊!」腸胃急速的翻騰令小小倒抽了一口氣。


    魔狼箝住小小,沉溺在她那活蹦亂跳的生氣中,卻也驚訝地發現她的身子竟比他所見的更瘦弱,而當她那求生似的力量猛地想推開他時,他不自覺地便將爪子刺入她瘦小的兩肩。


    「唔──」小小的痛唿也同時順著氣流被吸進魔狼的口裏。


    魔狼輾轉吸吮著小小的唇瓣,讓漸漸無力掙紮的她往後平躺在被褥上,過了好一會兒,見她幾乎撐不住似的開始翻白眼時,他才鬆開她。


    小小感覺到體內不再有難受的氣流竄動,她才如重獲新生般的猛烈嗆咳起來。「咳……咳咳……」她拚命地唿吸,驀地瞥見跨坐在她腿上的魔狼正仰首露出獠牙,她猛地渾身一震。「你是誰……你……你不是人……你是……」


    「妖魔。」魔狼邪氣的一笑。「我是由狼修練而得到人身的妖魔。多謝妳身上的氣,我現在覺得好多了。」他一邊享受流入他體內的人類生氣,一邊瞅視著胸前不再湧出血的傷口。


    「我身上的『氣』?」小小的腦袋一團混亂,她不知道魔狼到底做了什麽,見他的傷勢似乎好了許多,她應該高興的,卻又忍不住感到驚恐。


    魔狼不是人!她救迴來的竟然是一個魔?!


    她雖然天性樂觀,可現下碰上這等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妖怪,而且還是在大半夜的時候,她自然會害怕!


    「放……放開我……」她覺得全身無力,聲音直打顫,她想抬起手推開魔狼,卻因為兩肩被他所傷而無法動作。


    魔狼保持原姿勢不動,隻是靜靜地俯視著他所造成的傷害。


    魔狼邪魅的眼神令小小畏怯,再加上方才那恐怖至極的一吻……


    「我……我救了你啊!」她全身顫抖不已,隻希望他能放過她。


    油燈散發出的亮光搖搖晃晃地落在小小與魔狼的身上,受傷與沒受傷的一方,在此刻竟對調了過來。


    「我很感謝妳救我。」魔狼凝視著臉色慘白的小小,同時說了一聲,「抱歉!」然後將手放在她出血的肩膀上想替她治療,卻又隨即想到這樣會影響他才剛緩和的劍傷,他應該先離開這裏,多獲得幾個人的氣,等完全治好自己的傷後,再來治療她的傷勢。


    可是,小小那明明怕得在顫抖,卻仍堅強忍耐的樣兒竟教魔狼移不開視線。


    如果撇下她不管,不出幾個時辰,她便會因失血過多而死……


    他不喜歡這樣的結果!他獨自活了這麽久的歲月,好不容易才碰到一個他看得順眼的人,更何況,她還救過他呢!


    「別……別殺我……」小小仰望著魔狼瞇起的金色瞳眸,直覺她要大禍臨頭了。


    「別害怕,妳是好人,我不會殺妳的。」魔狼低語,像是給了自己留下來的充分理由,他不由得將手滑到她的頸後,俯下身……


    小小根本沒聽見他說了什麽,隻能驚懼地瞪向離她越來越近的臉,感受到肩上的刺痛,腸胃也正緊張的收縮……難道他要再次對她做剛剛那種恐怖的事?!


    「啊──救命啊──」她終於忍不住的尖叫出聲。


    魔狼原本隻是想親吻小小,就一個吻而已,可是,她突如其來的尖叫卻嚇得他的手一緊──


    「啊……」小小再次痛唿,感覺到魔狼的長爪戳入她的脖子,她不禁張口猛吸氣,求饒道:「不……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噓──我說過了我不會殺妳啊!」小小瘦弱的身子被他傷得血跡斑斑,連魔狼都憎厭自己所做的事!


    她救了他,他非但沒報答她,反而還失控的傷了她兩次……他慌張的抽出手,立刻見到她的脖子上又多了幾處血口子。


    她不住的唿救,害他不得不用另一隻手壓住她的嘴。


    「誰在喊救命?」


    「好像是從柴房裏傳出來的?」


    「快去看看!」


    魔狼豎起耳朵傾聽門外的聲音。


    「唔……唔……」


    直視著被他堵住嘴而不能言語的小小……忽地,她那染上血腥的瘦弱身子居然激起他心中一股莫名的渴望。


    「小小,對不起,要委屈妳一下了。」他嗓音低柔的說。


    小小根本聽不懂魔狼的心思,她痛得昏沉沉的,在竭力思索他為何恩將仇報之際,她感覺到他將她抱了起來離開柴房!一躍而上屋簷。


    風的聲音?


    窗碰撞著窗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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