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了韓侂胄,趙擴心神俱疲地又坐了下去,打理國政遠比他想象中的要苦、要難,去年是因為朝中先後還有留正、趙汝愚等人,可當下滿朝隻餘一個韓侂胄,效率大打折扣,是以他要親自處理的事務便繁雜了起來。


    後宮內外人猜想官家這段日子定然已經對楊桂枝徹底失望了,可事實卻非如此,他本人心裏雖然有氣,但也隻不過三五天便緩過神來了,所謂氣從何來?不過是自己在事實的情況下附加了自己的想象,導致醋意大發而已。但他是皇帝,是官家,他吃醋,那就是生氣,豈能先低下頭來?


    他隻是想知道,桂枝那天究竟和趙崇禮在說些什麽,是什麽話非得在那一日說,而且還是偷偷摸摸地到後堂說。他一直在等桂枝來找自己,說難聽點,趙擴期盼桂枝能來給自己服個軟,哪怕是辯解幾句,哪怕是沒有理由的辯解,他這股氣也能消了。


    可桂枝卻似乎並沒有這樣想,前幾日沒有來,後半月也沒有,甚至連消息都不傳達。趙擴對這個女人無可奈何,畢竟心底裏趙擴是愛這個女人的,這種愛來源於長期的信任與某種依賴。可換位思考下,他是一朝之主,是天子皇帝,他手握千萬人的性命,坐擁著大宋江山!他希望桂枝能像韓玨或者其餘嬪妃一樣,對自己小鳥依人,甚至有可能的話,讓他這個皇帝滿足他的征服欲。


    雖然他心裏清楚桂枝不是李鳳娘,但這顆石塊就是堵在心裏,堵在氣管兒,順不下去也吐不出來,隻能讓人滿臉苦澀且艱難地唿吸著。


    “王德謙。”趙擴突然開口。


    一旁沒有迴應。


    “王德謙?”趙擴又喊了一句,仍是如此。


    不過這次,一旁的小太監湊了上來,“迴陛下,王公公今兒個按您的要求,去德壽宮給聖人太皇太後請安了。”


    “哦。”趙擴細細一想,這一月來他什麽也沒做,就連聖人太皇太後那裏他都沒心思去了。


    當年皇爺爺在位時,難道也是這般辛苦?


    不見得啊,當年皇爺爺隔三岔五的便會去德壽宮,甚至經常出宮遊玩,可對於朝政卻是一點也沒荒廢啊!為何他老人家能這般恣意灑脫呢?


    趙擴沉思許久,總算是悟到了一個原因!“朝堂缺有才之人!”


    自從朱熹、趙汝愚等人被安上“亂黨”的罪名後,慶元黨禁掃除了不少理學之士,可當今天下讀書人,大多以理學為主,若不從這些人當中挑選,難不成從鄉野村夫裏選擇朝臣?縱然趙擴再天真,他也清楚國家的運籌除了皇帝,絕不可輕易地由某一位或者幾位大臣掌握,那樣一來,不亂則壞。


    隨著朝中一些朝臣被罷官革職,漸漸地隻剩下了韓侂胄一人,他的權力幾乎覆蓋了大半朝野。如此下去,恐怕不妥。一時間諸多事宜湧入腦海,他心亂如麻。


    正在煩憂,王德謙迴來了,此時正在殿外候著。


    趙擴點手示意他進來,隨後問道:“聖人大婆婆近來可好?”


    王德謙迴道:“聖人好得很,今兒個奴才在德壽宮,還瞧見楊夫人了!”“桂枝?”趙擴一怔,“她去做甚,莫不是告朕的狀?”


    王德謙哭笑不得地躬身道:“啟稟官家,奴才瞧著楊夫人去德壽宮也是給聖人太皇太後請安的,唱了幾段兒小曲兒,陪著聊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她倒是有閑心啊,這麽閑都不來找朕。”趙擴心裏不滿了。


    沉默了許久,他這才無奈地道:“罷了,你去延和殿告訴她,朕今晚不理朝政了,讓她來嘉明殿陪朕用晚膳。”


    王德謙聞言,並沒有接旨而是沉默了片刻。“怎麽?有難處?”趙擴眉頭緊皺。


    王德謙當即俯身跪倒在地,“奴才不敢,隻是奴才聽聞楊夫人已經搬離延和殿一月有餘了,如今卻不知在何處。”


    一鬧別扭竟搬出去了?趙擴也愣了,他沒想到竟有這種事,“誰讓她搬出去的?”


    王德謙苦著臉,“奴才也是今日從楊夫人身邊兒的宮女口中得知,至於是誰的主意,奴才沒有打聽,請官家責罰。”


    “這是給朕擺臉色?”不知怎的,趙擴心裏又氣但又感到好笑。


    氣的是桂枝似乎故意這樣做讓他難堪,好笑的是,因為此事若是她的主意,那她也傻得太可愛了些。


    “既如此,那便不用去請了,朕今晚改去坤寧殿下榻。”趙擴歎了一聲,隨後在王德謙的攙扶下,走出垂拱殿。


    坤寧殿,便是皇後的寢殿,也就是韓玨的住處。


    另一邊,桂枝從德壽宮離開返迴她那破陋的寢殿,一進院內便看到月泠正聚集著幾個宮女在那兒嚼舌頭。


    引起話題的,自然是月泠,“唉,你們可聽說了沒?官家今兒個可是要去坤寧殿了!”


    其餘幾位宮女麵色慘然。


    “這官家要麽就是一個月不招人侍寢,這一去就是去皇後那裏,看樣子咱們夫人是徹底被官家遺忘了啊!”


    “可不是,若是真與男人偷情,那是要杖斃的。”


    “不過話說迴來,她要是一輩子都待在這個破地方,我們豈不是也得留在此處?”


    桂枝和曲夜來一字一句都聽得很清楚,前者倒是沒有多大波瀾,可後者卻冷哼一聲,上前怒斥道:“你們這群喪良心的,沒有事兒做嗎?要是不想待在這就大聲說出來,我立馬讓劉公公送你們去做苦役,少在這背後說三道四!”


    曲夜來這段日子沒少罵人,她的口條都快練就成臨安城麵上那些酒樓內滿嘴吐芬芳的老板娘那般了。


    不過說來也著實氣人,不然她不會這麽激動。


    正是因為罵了也沒有用,所以月泠也更加有恃無恐。一個失寵的夫人而已,有什麽值得她怕的。


    眼看著眾人散了,曲夜來歎了口氣,迴首望了眼桂枝。“夫人,這種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


    桂枝笑了笑,溫柔迴道:“快了。”


    “您總說快了快了,也不見官家有半點要來看您的意思,咱們在這兒天天遭受這些,他倒是舒服,又是坤寧殿,又是仁明殿的。”曲夜來不滿地嘟囔著。


    “先進屋吧,外麵涼。”桂枝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緊接著抬腳走進屋內。


    當晚,坤寧殿內。官家在嘉明殿用了晚膳才過來,因為吃了酒,醉意濃濃,韓玨便服侍他歇下了。


    待後半夜,趙擴口中喃喃念著:“枝枝……枝枝……”


    床頭另一邊,韓玨聽著恨得牙根癢癢。究竟那楊桂枝哪裏比自己強?能讓他即便躺在自己的榻上還惦記著她?


    但不管怎麽說,她沒有發牢騷也沒有多說什麽。哪怕被當成了桂枝,隻要趙擴願意與她親近,也就無所謂了。


    這一夜,趙擴都朦朦朧朧,直到次日醒來,他才發現身旁的並非桂枝,而是韓玨。他揉了揉太陽穴,清醒後起身下榻。


    韓玨似乎是早就醒了,見趙擴起身,她也坐了起來說道:“臣妾安排了早膳,官家用過再走吧?昨夜也不知道您吃了多少酒,淨說些妾身聽不懂的……”


    趙擴咽了咽唾沫,發現嗓中幹燥,正需要來口清淡的潤潤喉嚨,解了隔夜酒意。


    “行吧。”見趙擴答應,韓玨趕忙下榻,忙著替官家更衣。隨後宮女端了食盒入內,果真是些清淡的。


    “就是糯米熬的粥,最解酒了,妾身讓人在裏麵加了些黑枸杞給官家補補。”韓玨說著,端起碗準備喂趙擴。


    “朕自己來。”趙擴還挺意外的,他從沒覺得韓玨也有溫柔的一麵,許是往日裏她與李鳳娘處得久了,自然生厭。


    “對了官家,那個楊桂枝……”韓玨見趙擴態度好了不少,便開始試探。然而一聽到她,趙擴就頓住了,吃粥的勺也順勢放下。


    “她怎麽了?”趙擴問道。


    韓玨擺了擺手,隨意地笑道:“沒什麽,臣妾隻是說,畢竟她如今入了後宮,我們姐妹之間是不是該多聚聚,促進一番感情……”


    “嗯,應當。”趙擴聽到這,便放下了心,繼續用粥。


    韓玨繼續道:“可這麽久了,妾身一次都不曾見她來臣妾這兒請安……雖然她比我虛長幾歲,但說到底妾身才是皇後,雖說如今廢去宮規,妃嬪不用日日來問安,但總沒有皇後主動去找她的道理吧?臣妾也怕驚著姐姐。”


    “皇後有何見解,不妨直說。”趙擴吃得挺快,這會已經快喝完了粥。“臣妾是想,後宮裏,也該立立規矩了,不是嗎?”


    趙擴將碗放了下來,看向韓玨說道:“後宮不過就這些人,你是皇後,乃後宮之主,統領後宮,本就有母儀天下的職責。你要立便立,朕還有國事要處理,先走了。”


    說完,他起身出門而去。


    一大堆早膳,隻是吃了粥,其餘的一口未動。不過,韓玨想聽的已經聽到了。隻要官家答應了她整頓後宮,那韓玨便有無數種手段來打壓楊桂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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