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開頭要從什麽時候開始講起呢?”


    白忘冬雙手交叉看著麵前的棋局。


    這是跨越數十年時間,涵蓋蘇州城各個階層,涉及到官府、豪族、世家、戲子、花魁等等等等的一場故事匯。


    而把這些故事糅合起來,排出這場戲劇的導演就是麵前這個身上沒有半點修行痕跡。


    在世俗的廣泛認知當中,能被歸納到“普通人”那一類的一個弱女子。


    她是這出戲的編劇,也是幕後牽絲的導演。


    她本身,就是這個故事的開端。


    “二十二年前,周成畫和寧綺蘭有了孩子,就在差不多快要臨產的時候,他們兩個人的事情被周家發現,周成棋親自帶人把寧綺蘭和她肚子裏的孩子給活埋。”


    白忘冬低著頭,用最平淡的語氣講述著他來到這蘇州城之後聽到的第一個故事。


    這是大眾乃至所有人都認為的一個結局。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


    “寧綺蘭有個閨中密友叫做顏花月。”


    他們還不知道的是。


    “這個叫做顏花月的女子在周成棋等人離開之後,為了救自己的摯友,又把她給刨了出來。”


    他們依舊不知道的是。


    “被活埋的寧綺蘭是已經死了,可她肚子裏的孩子卻奇跡一般的活了下來。”


    白忘冬抬頭看向麵前麵不改色的顏曇,用食指指向了她。


    然後……


    又緩緩伸出了中指。


    把手扶正,他晃了晃這兩根伸出的手指。


    “而且還是兩個哦~”


    “是雙生子。”


    並蒂花開。


    顏曇眼皮微動。


    白忘冬沒有見到過寧綺蘭張的是什麽模樣。


    但從麵前這張臉上,白忘冬大概能夠看出昔日那紅遍蘇州府半邊天的當紅戲角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姿容。


    會是副好皮囊。


    顏曇沉默不語,靜靜地聽著白忘冬繼續講述。


    “到底是多重的情誼能夠讓顏花月這個本就身處風月場的未婚女子把這兩個孩子給認下來呢?”


    白忘冬閉著眼睛,用雙手捂住心口,滿臉感慨地說道。


    無論是哪種情誼,在這世上真情都容易讓人感動。


    顏花月是當時翠紅樓的頭牌花魁,身處在這種地方,突然有了兩個孩子,會引起世人什麽樣的聯想可想而知。


    若非情義深重,哪會如此的堅決。


    白忘冬放下手,睜開眼睛,他身體前傾,朝著顏曇看去。


    “後來這兩個孩子應該是都安安穩穩地長大了,一個十五六歲嫁入了雲家,而另外一個……”


    “我學了醫。”


    顏曇抬起下巴,淡淡接口道。


    “阿姐嫁人之後,我就跟著師父離開了蘇州,去四處行醫。”


    “師父不是什麽厲害的師父,就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郎中,我跟著他離開的第二年他就死在了饒州府,把他送迴到他老家埋了以後,後來的幾年就隻有我一個人了。”


    她輕輕一笑。


    “白大人,你到過大明的哪些地方?我可去過很多很多的地方,我登上過距離天穹最近的山脈,跨過這天下最大的湖泊,走過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草原,也去過寸草不生的戈壁。”


    “很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就是,無論我走多遠,我總會覺得很安心。”


    她指著自己的心口,淡淡說道。


    “就像是這裏從來沒有離開過蘇州一樣,阿彩就是我的半身,我走的再遠,隻要她在蘇州,那我就沒有在流浪。”


    “可是就在某一天,某一個夜晚,我好似從夢中驚醒。”


    顏曇說著攥緊了自己的手掌。


    白忘冬都能看到她的指尖發白。


    “我有點忘了那天晚上我做的是個什麽夢,但夢醒之後的心悸即便是到了現在我都沒有忘卻。”


    “那一晚上我沒有合眼,在床上坐了一夜,也心慌了一夜。”


    “所以第二天一早我就決定要迴蘇州去了。”


    顏曇迴憶著大概幾個多月以前的事情。


    那段迴憶留給她的就隻有滿腔的恨。


    “可我迴來晚了。”


    顏曇那原本毫無波瀾的美眸突然就劇烈波動了起來,她扭頭看著那在黑海當中掙紮一道道身影,眼中的恨意全部迸發而出。


    她咬牙切齒地說道。


    “等到我迴來的時候,阿姐已經被摧殘的不成樣子了,我看到的是她身上的一道道疤痕,脖子以下的地方就沒有一處是完好的。”


    “光是看著那些疤痕,我就已經忍不住想要把這群畜牲都給埋了,我想把他們都千刀萬剮,我想讓他們死上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


    再漂亮的臉蛋猙獰起來也都會顯得可怕。


    在故事之外,能埋葬惡鬼的從來就不是神明。


    顏曇看著那些掙紮痛嚎的雲家之人,眼中有著快意,但更多的還是悔意。


    若是當初,她未曾離開蘇州府,一直陪在顏彩的身邊,那會不會有另外的結局。


    這樣的假設沒人能知道。


    “我迴來了,阿姐也撐不下去了,那最後一口氣恐怕也是在見到我的時候放心地咽下去了,她死了,如果不是為了小天的話,她恐怕也不會撐到現在才死。”


    為母則剛。


    她忍辱負重那麽久不是為了苟延殘喘在這人間地獄當中。


    聽著顏曇的話,白忘冬手指敲打棋罐。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有一個疑問。”


    白忘冬好奇地問道。


    “事先聲明,我沒有任何瞧不起你們出身的意思,但,就事實而言,以顏彩的身份成為雲家的大夫人,雲君俠還沒有攔著,這件事本身就很有問題吧。”


    看看寧綺蘭的下場,就知道這個時代的封建禮製有多麽的可怕。


    無論顏花月那個時候有沒有開了平湘館,但有些過往,她是擺脫不了的。


    顏彩作為她的女兒,雲家居然同意了,那這件事十有八九……


    “打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


    顏曇沒有藏著掖著。


    這普天之下,能聽,也配聽她說這些事的人恐怕隻有眼前之人一個。


    她扭過頭來重新看向白忘冬淡淡說道。


    “從一開始,雲君俠想要的就是我阿姐。雲旭陽隻是聽從他的指令罷了。”


    她目光波動,冷靜下來,繼續說道。


    “白大人可曾聽聞過……”


    “怨陰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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